“我!”
一位醉汹汹的糙汉站了出来,指着前面说道:“刚才那里有个人。”
杰尼顺着糙汉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哦,谢特!刚才是我跟指挥官大人在那里交流,贾斯丁,我早就告诫过你,出门在外,少喝点马尿。”
“我……我没醉!”糙汉打着酒嗝,倔强的说道:“有个人,蹿进了胡同。”
“谢特,你是在侮辱我跟指挥官大人的智商吗?”杰尼气的捶胸跺足:“刚才我们两个就站在胡同口!贾斯丁,我怀疑你是汤姆逊的同伙。”
杰尼话音落下,阵地的四人不约而同的举起枪,对准贾斯丁。
“我跟汤姆逊不共戴天,我……”
“别吵了!贾斯丁说的对!”高文的声音紧促而冰冷,说罢便往胡同内走去。
刚才阵地上的枪声,确实让高文始料未及。
枪响之后,高文第一时间展开侦察。
贾斯丁说的没错。
确实有一道单薄瘦小的身影窜进高文身后那条胡同。
不是北军士兵,不是盗贼,不是牛仔。
而是一个衣衫褴褛、赤脚踏雪的小男孩。
男孩沿着胡同进入一座废弃马棚,紧张的观察四周,确保身后没有尾巴,这才爬到食槽底部,钻进那个两尺长宽的窖口。
随着外面那块沾满黏土的木板被男孩重新挪到窖口,他那副冻得发紫的稚嫩脸盘才敢释放出劫后余生的窘迫笑意。
“阿门!”男孩抬头看着木板,怯懦的在胸前比划着十字架,似乎在祈祷别被发现。
祷告完毕,男孩转身朝着昏暗潮湿的通道走去。
高文的巡航视角紧随男孩的脚步,在压抑的通道中延伸了五六米,最终进入一间较为宽阔的窖室。
一盏脆弱的马油灯被举在窖内的,摇曳着昏暗的微光。
高文观察室内结构,经典的木制框架结构,木头之间的缝隙用黏土填充。
地窖的墙面跟窖顶都涂刷着石灰浆,防潮防霉去菌。
这种规格的地窖,通常出自阔绰的富庶人家之手。
但是现在住在这里的人,却不是富庶人家的子弟。
窖室的两个角落里,各自蜷缩着十几名面黄肌瘦的孩子。
他们的年龄介于八九岁之间,穿着捉襟见肘的残破棉衣,裸露在空气中的脚丫子全部被冻得煞白透青,跟他们的面容一样麻木。
地窖中央,站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他举着马油灯,扒挠着乱糟糟的枯发,每隔几秒,老人就会对检查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看看漆黑的指甲盖里有没有虱子……
“尤文阁下,怎么了?”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杰尼带人来到高文身边。
与此同时,高文发现地窖内的老人紧张做出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快速的伸向油灯。
油灯被老人掐灭之前,高文看到地窖内的孩子们惶恐的捂住嘴巴。
“下面有密道。”高文指着马棚内的食槽,补充道:“要活口!”
杰尼心领神会,对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
贾斯丁点燃火把钻进地道。
窖内立刻传来沉闷而又杂乱的哭喊声。
马棚内的士兵举起手枪瞄准窖口。
杰尼俯身询问情况:“贾斯丁,请回话。”
“我没事,下面有很多人,他们没有武器。”
杰尼回头看了一眼高文,继续对贾斯丁喊道:“让他们都出来,仁慈的指挥官阁下保证不会伤害他们。”
片刻后,站在马棚外面抽着雪茄的高文,透过缭绕的烟雾,清点着从窖内爬出来的人员。
二十六个孩子,一个老人。
他们惴惴不安的蹲在马棚内,双手抱头,战战兢兢的盯着地上的杂草跟马粪。
杰尼走到老人面前,叽哩哇啦的例行询问。
听着老人的陈述,高文心中的疑惑逐渐明朗。
这些孩子原本是艾德蒙买断的农奴。
艾德蒙撤离坦桑镇的时候,将一批身染寒症的老弱抛弃。
直到昨天,骑着烈马,戴着大檐帽的北军士兵入侵坦桑镇。
他们才被迫躲进地窖,由于难忍饥饿,那个男孩才会趁着街道上没有枪声的机会出来觅食。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长官,你们不是北军?”老人佝偻着身体,脸上堆砌着复杂的神色。
“我们是从沃斯堡那边过来的商队。”高文踩灭雪茄,走到孩子们面前。
高文这句话,让一些胆大的孩子们抬起头。
他们上下打量着高文跟士兵们的服装。
确定不是卡其色的兵服之后,笼罩着他们眉宇跟瞳孔中的惊恐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尤文阁下,这是他们的名单。”杰尼递给高文一份手抄纸,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大概记录了这些人的名字。
高文收起名单:“杰尼,把他们带回阵地,给他们牛奶跟面包。”
“啊?”杰尼仿佛听到人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凑到高文身边低声耳语道:“尤文阁下,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确定要帮助这些营养不良的拾荒者?要知道,咱们的食物可不多。”
高文淡然说道:“按我说的做,他们不仅需要食物,还需要接受治疗。”
“可是伊莎贝拉小姐那边……”
“我去说。”
“好!”
杰尼回头跟众人吩咐了两句,带领着众人陆续离开。
高文背着双手,跟在队伍后面,若有所思。
原本突围的胜算不足三成,现在至少有五成。
在别人眼中这些被艾德蒙抛弃的孱弱拾荒者就是累赘。
但是在高文看来他们都是稍加培训就能打枪的童子军。
高文走出胡同,望着北街那栋三层阁楼。
桑托斯的学生克雷顿已经带着北军士兵撤离。
安静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桑托斯跟那只阿拉斯加幼崽。
高文定了定神。
他发现桑托斯没有佩刀枪支。
勉强能称之为武器的,是别在桑托斯腰间那把用石头打磨而成的极具印第安风格的石刀,上面镌刻着古老的花纹,针织缠绕的刀柄。
“我跟他单挑,怎么也得九一开吧!我九他一!”
高文暗自呓语,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左轮手枪。
“指挥官阁下,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听到了枪声。”
鲍文兄弟跑到高文面前,两人拿着铁铲,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样子。
他们已经给奥德彪寻找了一块安静的墓地,并举行完简短的往生仪式。
高文解释道:“我们的队伍壮大了,你们回去休息。”
“你去哪?”
“我去前面侦察一下。”
“太危险了,我们跟你同去。”
高文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鲍文兄弟的好意。
几分钟后,高文带着鲍文兄弟进入阁楼。
静怡的气氛让鲍文兄弟非常紧张。
他们警惕的观察四周,小心翼翼的走在前面,为高文保驾护航。
等到三人来到会议室的门外。
高文发现房间内的桑托斯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盏马油灯。
灯盏外面笼着一面玻璃灯罩。
随着他点亮油灯,昏暗的会议室亮若白昼,光芒从窗外溢出,俨如一座屹立在黑暗中的灯塔。
“进来吧!”桑托斯的声音虽然苍老,但是穿透力十足。
鲍文兄弟踹门进入。
桑托斯摇头苦笑:“现在的年轻人,太没礼貌了。”
“法克,你哼唧啥?”
“再哼唧,信不信我崩开你的天灵盖?”伴随着鲍文兄弟的咆哮,冰冷的枪口抵上桑托斯的脑门。
桑托斯不慌不忙的看向站在门口的高文,说道:“我喜欢跟绅士打交道。”
高文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他漫不经心的走到阿拉斯加幼犬面前,下一刻便将狗崽据为己有。
“桑托斯,我猜你是在等汤姆逊吧?”
面对高文的询问,桑托斯用无声的沉默给出了答案。
“我只能说,汤姆逊让你失望了,恐怕天亮之前,你的学生克雷顿也会让你失望。”
高文此言一出,桑托斯眯起双眼,愈发狭隘的眼神散发着鹰隼般的利芒。
阅人无数的桑托斯凝视了高文半晌,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跟克雷顿密谈的内容,为什么会从这个年轻人口中说出来?
但是桑托斯明白,他等不到汤姆逊了。
事实上,桑托斯半个小时之前听到南街的枪声,就隐约觉得汤姆逊已经暴露了。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敢主动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