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议堂恢复了不白不黑的样子。
王轩兰牵着圆润、可爱,又高大的孩子子浅浅走了进来。
樊笼的书吏也三五成伴,将各个方向的大门推开一条缝走了进来。
对于他们来说,刚才的短暂离去,是为了欢庆胜利。
现在回来,也是要处理具体的事务,八向合一不会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
“咳咳咳,诸位注意啊。
我们目前还面对着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若是无法妥善解决,何谈重构八向,我们连现在的成果都无法保住。”
王轩兰的声音,让议论纷纷的书吏逐渐安静了下来。
此时议堂中已经汇聚了所有将主,八向之地的所有高层都汇聚于此,这也意味着八向之地的问题也会汇聚到此。
王轩兰的视线扫过整场。
“好好。先说第一个!请南冀将主介绍具体的情况。”
议堂中的大部分人都看向了南冀秭三,其中不乏经此一战对南冀秭三变得极为崇拜的四族之人。
这一战对于不同的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意义,而对南冀秭三就像是一块磨刀石。
现在的他与过去的气质有了一些差别,他的身上还有与龙子交战造成了恐怖伤口。他原本精致整齐的羽毛,此刻出现许多刀削般的硬茬。
表面更是沾着一些分不清敌我的血污。
南冀秭三看着他人眼中的自己,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是他的哥哥南冀守一。
这让他感到一阵恍惚,直到王轩兰点到了他。
“第一个问题,是天空的空洞。
青凤与龙公的强行脱离,让八向之地出现了一个足以致命的缺口。
此刻大量的物相真正脱离八相,被静谧的灰质吸收,八向之地正在持续性的失血中。
我们本以为八向之地会自行修复,但就目前的观察来看,它未必能在物相尽溺之前修好这一个空洞。
为了八向之地的稳定,我们必须主动修复这一空洞。
这是目前最为着急的大事,其余善后琐事皆已自行开始。
诸位,我们应该如何修复这个空洞?”
南冀秭三看向众人,尤其多看了一眼明。这件事,与天地共生的明才是直接的当事人。
南冀秭三早就回来了,却被王轩兰拦住,说里面有重要的对话正在进行。
他不明白,什么事情能有自身正在失血重要,后来他听到了一些尾声,然后他还是不理解。
明言简意晦:“万物皆明,行法自然。”
南冀秭三心头一堵,一些话冒到嘴边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明白了,情感之事大过天,生死之事由天命。
一定是打不过的,况且到了那一步不就倒成了他的不明人心?南冀秭三深感人心惑形,几个人的政治空间,各自都有着完全不同的靶向。
八向合一,或也只是暂时。只是暂时之间,总归该做成一些什么。
南冀秭三被迫看向其他人,此间总归还是正常人多。是吧?
修铭沉吟说道:“天地空洞......一个真正漏气的气球?
只是里面的时间尺度与空间尺度要更大,而且听你们说来,即使什么都不做。
它自身的止回机制,似乎也能在损失一定内容物后,逐渐形成新的动态平衡。
那么只能等待下去,我们会错过什么?”
南冀秭三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想通。
“最重要的是时间。重病之人无法奔跑,一旦大失血成为现实。
八向之地需要大量的时间恢复自身,而在这期间会有无数的天灵地灵死去,将台四族也未必能完全幸免。
恢复期间,具象化的转向进程也会被中止。
旧人新地,那破碎离散的五向,也会沿着过去的路线继续远离。
也许需要上千个时月,主八向才能产生足够了的引力,吸引离散的浮相。
而根据兰将主的情报,我们还有时间吗?”南冀秭三又将问题抛了出来。
“没有,已经...快到合棋的时间了。”王轩兰的话,或许另有所指。
“时间,确实大多数的空间问题都可以转化为时间。
毕竟迈开脚后,时间才决定了路的长度。
我们没有时间,这一进程樊笼应该干涉,主动加速这段自然的恢复。
只是如何干涉......漏气的气球嘛.......”修铭陷入了思考,议堂开始悄无声息。
问题不会等待人,他们的每一刻的等待,也是在让问题持续的恶化。
真到急症酿成顽疾,最后以切除收场。
不过在以天地为尺度上,众人思考的时间却也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近乎无量的八向物质也需要时间缓慢倾泻。
“师父,我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对不对。”子浅浅偷偷拉了一下修铭的袖子,小声地说道。
不知道何时,他改口了称呼。
“浅浅你大胆说,这事正在讨论,对与不对都是建议嘛。”修铭面带微笑鼓励道。
“好的师父。诸位前辈,浅浅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莲子一族,以莲蕴生。
每一个莲子都自莲蓬而来,莲台虽大,但每一片莲台只会有一株莲蓬,一批莲子。
我们共呼吸、共生死、同浮沉。
莲子离开莲蓬时,便是从莲蓬顶上的细孔钻出。
莲子也崇尚自然,莲的生长也存在一定变数,有时就会发生莲子无法脱离莲蓬的问题。
那些莲子就会成为莲台的莲心,成为我们无法长大的伙伴。
他们依然存在,只是少了一份自由,不过只需要八个月,我们又会重聚。他们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我们。
师父,子浅浅真的很开心这段旅程。
诸位前辈,莲子因形体大于细孔无法脱离莲蓬,成为了莲心。
现在天地空洞,或许也可以用另外一种莲子堵住。只要一次性提供的内容物有着相对坚固的形体,或许就可以成功。
也可以将其变成了天地的心,将问题也变成一条可能的路。
子浅浅建议,以将台为骨,以大地浮尘作为血肉,在天龙空缺的位置重铸星空!”
子浅浅从一开始的害羞,到后面越来越自信,眼睛里也慢慢亮了起来。
南冀秭三的神情从迟疑到惊喜,修铭满脸欣慰,王轩兰却有些走神,明却早已化作比白均还要彻底的坚冰。
子浅浅的想法,提出来便已经很完善了,修铭一时间也未想到类似的方法。
这可能与各自的处境不同有关,但是子浅浅能够从自身经历,给出解决新问题的答案,已经证明了他的成长。
果然还是新的脑子好用啊。
天空有个洞,就需要东西去堵,这不是什么难的想法。
难的还是子浅浅既看到了问题,也看到了其中的新可能,并且在提出类似案例后,给出了一个相对落地的成熟方向。
一句话自然欠缺太多了细节,但也得有这总览的一句话后,才能有不被浪费的有用填充。
可惜了,莲子寿数太短了。不然樊笼以后,一定是他的主场。
修铭内心有些动摇,可他还是很快放下了,对于这个聪明徒弟。
他还是决定,由子浅浅决定与自身相关一切,哪怕是生死。
而且这一次,修铭与其他樊笼使也不是刻意相让,为他制造这样一个磨砺的机会。
而是疯长的莲子,本身就有着这样的底蕴,他们毕竟是真龙的神意褪生。
在放弃了坚硬的鳞甲后,暴露了自身的弱点,却也将这份独特的灵秀进一步放大。
无论是寓公老龙,还是刚刚遇见他们的真龙,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他们身上代表着的未来。
才能将自身的死路,走的那般的坚决。
闪耀的光路上,总需要一些逆光的佝偻者,他们周身都是黑暗,却奠定了一条看不见的路基。
修铭只是让这个孩子,熟悉了樊笼。
而他们却教会修铭更多的东西。
无论是明阐述的人与神,还是真龙的从过去看向未来,子浅浅不惮花期渐逝。
都是更触动修铭深渊之心的美好特质,这正让他心中模糊的图景,逐渐变得清晰。
他们也是修铭的师父。
......
回到具体的问题上,子浅浅的想法并不是天马行空。
在屡次大战后,这片天地本身就已经进入了虚弱的周期。
而明的不愿意干涉,很可能是不能。
无论是八族对天地物相破坏,还是他与真龙意气之争,都让他实质一定受到了看不见的损害。
某种意义上,这片天地本就是他的身体。
这个空洞,也是他肉身上看得见的开放创口。
现在进行失血行为,已经不一定是这片天地内生调节阈值内。
引入外部的干涉,也是应有之义。
而此间,唯一的大质量外物,有且只有将台。
这艘船,从鬼苦出发,并逐渐扩大,承载着生民逐渐变多,现在也到了它应到的终点。
这似乎唯一的答案,推测的路径或是提出的人其实不重要,场中人的思考回旋终究还是会从不同的角度触及本质。
子浅浅的动作,更多是减少这具病体出血的量,也将自身的成长摆上台面。
不过究竟怎样做?
却要看另外一人。
樊笼或是集体的方向,可将台本质上是王轩兰的私有物。
从别城而来的至上之人,一点一滴地将自身的底蕴塞入了八向末流鬼向。
将台便是她关于八向的图景,每一扇被关起来的门,竖起的巨大雕像,都给无法定形的转向动作确立了一个个可以看见的节点。
诚然在这其中,在将台变大的同时,她的权柄与对八向侵蚀也在同步加深着。
她行的一直是阳谋的路,纵身入局的她,在前方不明的情况下,再次赌上了她所剩不多的质。
修铭现在已经基本确定,八向这盘棋的真正棋手,是明与真龙。
但他们却不一定只是对手,他与王轩兰或许本就是他们主动引入了变量。
为了内熵逐渐纷乱的八向,寻求能够从外部整合的力量,一切都是他们的戏,一切也是他们的本心。
修铭已经怀疑到时序问题,眼前的相,或许不只是当下。很有可能已然和这片天地的过去交织,这也是八向混乱倾颓的人体现。
这场局既是真性碰撞,同时也可以是可谓神的物外布局。
入局者,出局者,在不同的视角,本就有着不同的答案。
修铭察觉的到,王轩兰不可能置若罔闻。
与其说看得见不说破,不如说自愿着的相,这一局各自有盘算,也各自有着并非仅仅是自身的所重。
博弈不一定只是零和,那样看问题反而浅了。
修铭已然有了一个全新的猜测。
王轩兰想的是什么,从局外看,或许要比真龙之意更加明晰。
只是她局内的她,一直刻意掩盖着。
赌徒的赎罪之路,绝不会是另外一场赌局。
五名城因为她的自傲,而进入盛景。也因为她的自傲,导致一场打断骨的内乱,失去了开拓的未来。
她已经输了一次,那么她现在很可能希望的是,她不要拖拽着整个时空下沉。
她要剥离良性资产,即使如此赤条条、白净净地再次入局,不是为了带走什么,也许是要留下什么。
这样想来。她的路,怎么也类似真龙?
修铭举起了手,长长的手指轻轻的捏合,又缓缓地松开,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个简单的握拳动作。
透过这个动作,他可以直观感受着活着的意义。
死亡吗?这才是他们的答案吗?
修铭不知道,这还是只是他的猜测。
......
“此案已有成算,鉴于空洞仍然在不断扩大,我提议当下便先通过此案。”南冀秭三心在前线,所以他显得最为着急。
“赞同。”
“赞同。”
...
诸位将主都通过了动议,而最后的焦点人物是正主王轩兰。
“我同意。”王轩兰声音慵懒,便颇为随意的落锤定音。
“八向合一,是一个过程。
当离散的天地重新成为一个整体,仅仅能在八向之间穿梭的将台,本身也失去了它的使用价值。
用它弥补天空的空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就算质量还有些许欠缺,再加上这场大战落下的尘埃也差之不多。
诸位樊笼书吏,请按照此想法去细化执行。让将台,去往它最后的停泊处吧。”
樊笼的意志成为将台的方向。
此刻南冀秭三口中的空洞,也不是相距很近才能发现的近相。
随着时间的前进,天空中已经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黑洞,它正以一种看起不快,却实际上每一刻都裹挟着巨量的物质消失。
将台正在一边转身,一边向着黑洞靠近,比起天上的洞,将台的大小并不足够。
将台却在此刻逐渐分离成一块块单独的土块,远看就像是一片会飞的群山。
分离的将台之间,仍有着强大的引力,更有肉眼看见的血色河流组成将台平时不可见的地下网络。
就像一张红色的网,在覆盖住那个还在变大的空洞前,将台需要吸附天空中游离的浮尘,用其凝聚成一块新的大陆。
而强大引力,也不可避免导致现行的陆块被撕裂,八向之地上较轻的元素再次升腾。
对于一些脆弱的地灵来说,这无疑于另外一场战争。
逃亡是无用的尝试。
它们只能祈祷自身运气更好。
八向之地的平原正在变少,大面积的地块,大多是风化吹落的浮尘形成。
它们填补了原本地貌的沟壑,逐渐形成更有生命力的原野。
此时这些沃土,却也成了更容易上浮的浮尘。
从而让原本的大地沟壑暴露,或者在新的撕裂进程中形成新的高山。
用将台堵住龙公离开形成的空洞,这已经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可无论如何,这样的修补也相当于是一场开放创口面的外科手术。
只是比起可能导致的八向重归混沌,牺牲将台与八向之地的一部分地面,成了更划算的选择。
将台上的环状分区也消失了,四族人能离开的人。他们已经暂时脱离将台,一些无法离开的群体,则单独停在尚且存在的大块台面上。
一些幸运的地灵,虽然没有摆脱将台形成的引力,可它们脚下的土地,是一种相对完整的方式落入网中。
那它们便只是换了一个方向,原先的土地变成了他们的天空,生活的方式受影响程度不深。
这样大尺度的物相变迁,对于人形所限的樊笼意识,依然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这期间也一定会出现各种意外,为此南冀秭三再次发挥了他的速度优势,成为这场战后恢复工程的前线指挥。
第一个问题,便可以说是暂且被樊笼放下。
此刻议堂中却依旧热闹,因为还有剩下的问题。
提纲挈领者还是王轩兰。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更长期的问题。是关于合向后的八苦城建立问题,以及业果之毒的清理。
其中一些事情,需要早些做,也有一些事情却只能做些预防。
八苦难建,如何建立新的八苦城,不是几句话可以解决的事情。
目前新的八苦城规划,将以现行议堂为中心,逐渐向外界扩展,这需要一砖一瓦的重复构建,这也不是目前急切讨论的问题。
其次,就是这个问题更本质的方面,是业果之毒如何防范。
虽然真龙的离去,已经带走了大部分业果之毒,可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类似八苦的自动处理体系,时月一长建城的根基就成了浮沙。
所以形相上的八苦城重要,但是城内方向本质,也不能空置。
不过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准备。应该说,我就是为此而来。
八向各有真意,天地是乾坤无限,东南西北是路线交织,而神鬼更多是人性的极侧。
神是钟灵之秀,鬼就是无方难尽。
鬼意本靠近业毒,而我的底蕴,可以承载这份难尽,难尽啊~难离去、难落毒而死。
咯咯~至于我无法处理的业毒,这个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它累积。
反正我们都知道,没有一劳永逸就能创造的完美世界。
嗝~这果子,是真的苦涩,远不如那阎浮的盛果。”
王轩兰打了个饱嗝,看起来她也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
此刻涟漪无相地中,那棵意征着八向七业的果树下,一个只有半身大的王轩兰正坐在树枝上面。
而她的手中,拿着的正是其中一颗业果。这果子已经被她的尖牙,在上面滑开一道不大的口子,而她正时不时的嘬上一口。
嘬完后,她还打了一个哆嗦,表情颇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