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十一月,颍川。
黄巾军聚集兵力,强渡舞水,直扑舞阳。
“坚守阵地!不要慌乱!”
“杀贼保家!死战不退!”
舞阳令荀肃亲自披甲上阵,在城头挥舞宝剑,不断施展圣言术,为守军加持士气,稳固军心。
他出自颍川荀氏,是大名鼎鼎的荀氏八龙之一,排行第七,一身儒门炼神修为火候十足,思能犹如潮涌,配合护城大阵,将黄巾军死死挡在了城外。
王景双掌连发数十道飞焰,精准命中敌军面门,再由王凌和许岚上前补刀,三人默契配合,总算是艰难地守住了城头。
可城外的黄巾军多达数万,比守军多出十倍以上,在喝下符水之后化身黄巾力士,不断蚁附攻城,让王景都有些吃不消了。
“舞阳令可还撑得住?”
“暂且无恙,也不知朝廷的援军何时才能抵达。”
“应该快了。”
王景回了一句,目光依旧看向城外。
这几个月来,他每日不是在挂机练功,就是在四处救火,都快成大汉救火队队长了。
豫州本地的郡国兵战力堪忧,也就是依托护城大阵,再加上城中的儒士不断以思能强行拔高守军战力,这才勉强与黄巾军打了个有来有回。
若是在野外,估计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张角所创之符咒太强了,区区一张人符,兑水之后就能让一个瘦骨嶙峋的农夫化身成为肌肉猛男,哪怕后遗症严重,可也得守军扛得住啊。
许多县城连第一波攻击都扛不住,就直接沦陷敌手,随后被黄巾军查抄府库和城中富户,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制造更多的符咒,雪球越滚越大。
眼见局势愈发危急,王景心中叹气:“希望朝廷的援军快点来吧。”
再不来,他就要跑路了。
此时,王凌发现城外异样:“二哥,你看!”
王景闻言也向城外眺望,只见黄巾军的军阵裂开一道口子,随后就看到十余名身强体壮的黄巾力士开始摆起了供桌和三牲。
这一反常举动让王景看得一头雾水,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十分滑稽:“这是干什么?打不过就请神?”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荀肃却是表情凝重:“不是请神,是请鬼。”
“请鬼?”
王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对方还有大招?
“鬼虎黄邵要出手了。”
荀肃话音刚落,城外黄巾军架设好的祭坛上,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身着明黄色的道袍,登上了祭坛。
此人正是河阴四兽之首的鬼虎黄邵!
只见他头戴鬼面,手持利斧,唱着古老的歌谣,开始跳起怪异的舞蹈。
而随着黄邵的手舞足蹈,他自身的精气神竟然隐隐与天地相连。
随后又有数十人头戴鬼面,越众而出,跳起了和黄邵一样的舞姿,动作疯狂而诡异,处处透露出一种蛮荒古老的气息。
“立案祭祀,拧鸡祭神!”
桅杆被高高竖起,还挂上了点火的灯笼。
王凌惊呼:“这是上古傩舞?黄邵想要驱使鬼神作战!”
舞阳城外,开始刮起阵阵阴风,招魂幡下,无数面目狰狞的厉鬼响应召唤,汇聚而来,他们大多肢体残缺,有些是老人,有些是女人,甚至还有缺胳膊少腿的婴儿。
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充满着滔天的怨气。
恨世道不公!
恨苍天无眼!
恨世家豪族对他们敲骨吸髓!
无边的恨意,让他们哪怕死去,也要化为厉鬼,回来复仇。
鬼虎黄邵见先锋部队迟迟不能登上城头打开局面,只好亲自施法,要借厉鬼大军拿下眼前坚城。
只见他站在招魂幡下,举起手中利斧,向前猛然劈落:“朝廷无道,鬼神共击之!”
古老的傩舞,本为上古先民祭祀天地和愉悦神明之用,如今却被太平道改为了驱策厉鬼之法。
若在盛世,此法必被王朝龙气镇压,难有作为。
即便一乡野儒生,也能口颂圣人教诲,直接喝破法术。
可此时却是乱世,人命贱如草芥,流民尸骨盈野,所化厉鬼,何止千万?
饥荒,瘟疫,兵灾,人祸,无数命运悲惨的死者,化作汹涌的鬼潮,向着舞阳城的城门席卷而来。
“不好,城防大阵要撑不住了!”
关键时刻,荀肃挺身而出,一声怒喝:“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门圣言,喝破万法!
强大的思能之力,在大汉龙气加持之下,威力强横无匹,发出阵阵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鬼潮瞬间如春雪消融。
然而荀肃也不好受,强行催动圣言之术,哪怕代价大部分都由阵法承受,也依旧让他心力交瘁,凭着一股毅力支撑,才没倒下。
众人还来不及庆幸逃过一劫,城外的鬼潮再次汇聚。
引魂幡上,黑色殃云化成一个巨大漩涡,遮天蔽日,仿佛鬼门大开。
无数厉鬼的嘶鸣声层层叠叠,哪怕相隔数里,都让人头昏脑涨,气血虚浮,仿佛指甲剐蹭玻璃的锐响直往耳朵里钻。
祭台上,黄邵一脸肉疼的点燃了一张天符,伴着清水一饮而尽。
随即方才宣泄一空的法力再次在体内变得充盈起来,而在这股强横的力量支撑下,他也得以再次施展万鬼同悲之法。
若非神秘面具人的要求,他才舍不得将宝贵的天符浪费在这种地方。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攻打颍川,因此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傩舞再起,鬼潮再现。
王景立即向荀肃请战道:“若是让黄邵施法成功,舞阳必破,为今之计,只有打断他的法术,方能有一线生机!我愿率军出战,请舞阳令开启城门!”
荀肃精力不济,只回了一個字:“可。”
王景当即带上王凌和许岚,翻身上马,在城门开启的瞬间,率领五百骑兵呼啸而出。
王凌一脸振奋:“二哥,我们这是要擒贼先擒王吗?”
王景没好气地瞪了王凌一眼,骂道:“擒你个头啊,试着打一波,不行就赶紧跑,领几百石的俸禄,你玩什么命啊!”
出城死战?
为国尽忠?
不存在啊!
王景单纯就是见打不过了想跑路而已,当然,他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至少跑路前先试着进攻一波。
万一瞎猫碰死耗子呢?
反正他们都是骑兵,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随我杀敌!”
王景一马当先,率领五百骑兵直扑祭台而去。
站在高高的祭台上,黄邵对于城中守军的举动自然是尽收眼底,因此王景刚刚出城,就被他给注意到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反而发出一阵冷笑:“哼,不自量力。”
随后便看见他抬手一指:“众鬼听令,绞杀来敌。”
群鬼得令,顿时向着王景等人凌空飞掠而去。
一时间,王景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这一幕可比看恐怖片刺激多了,毕竟恐怖片里的厉鬼大多就是一两只,而且杀个人还得先各种吓唬,十分费劲。
眼前的厉鬼却是成百上千,结成军阵,在黄邵的指挥下,甚至懂得配合作战!
鬼潮扑面而来,数百厉鬼还未接战,就已经将王景麾下剑卫吓得脸色铁青,差点握不住手中兵刃。
骑兵虽然有四条腿,可厉鬼能飞啊!
王景深吸一口气,双手快如残影,迅速结印施法,瞬间吹起一道赤色的烈风,迎面撞向如潮水般涌来的厉鬼。
丹羽圣炎专克阴邪鬼物,烈焰之下,纵使是再凶恶的厉鬼,也唯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黄邵见王景竟然以火攻来破自己的鬼阵,当即心头大怒,再次念诵咒语,施展黄天道法:“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黄天无极,水神借法,江河万古流!”
元气化作滔天水浪,汹涌而来,如大江奔流,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如此惊世骇俗的法术,王景哪里还会死撑,当即调转马头,准备脚底抹油:“靠,风紧扯呼!”
许岚虽然早就知道了打不过就跑的作战计划,可见王景怂得如此毫不犹豫,还是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眼神。
眼前的男人,真是太没骨气了!
可在王景看来,命要是没了,骨气有什么用?
更何况自己没事和黄巾军拼命做什么?
祭台上,黄邵气得差点吐雪三升,他不惜耗费法力放出的大招,居然打空了!
真是气得他眉毛都快立起来了,实在是对方退得太过果断。
正常来说,自己开坛做法,官军为了阻止,不是应该迎难而上,死战不退才对的吗?
我特么刚抬手放一个大招,你就跑了?
你对得起朝廷给的俸禄吗!
“渠帅,是否追击?”
“追什么追?人家四条腿,你追得上吗?”
“可是……”
属下还是有些不甘心,主要是眼馋剑卫的装备和战马。
黄邵大声呵斥道:“没什么可是的,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攻下舞阳,进兵颍川,否则误了大贤良师的计划,你担待得起吗?”
而退出安全距离的王景,找了一处高坡停驻,方才气喘吁吁的问道:“敌军可曾追来?”
许岚语气鄙夷:“有必要这么贪生怕死吗?”
王景没有理会许岚的鄙视,自顾自地摇头说道:“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今日若是死在这里,别说鸿毛了,怕是鸡毛都不如。与其死得毫无价值,不如留得有用之身,未来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许岚被王景的厚脸皮给打败了,嘴角抽搐道:“你这不还是贪生怕死吗?”
两人争执间,王凌也打探消息回来了。
“彦云,舞阳情况如何?”
“危若累卵,护城大阵最多还能坚持住一天。”
在厉鬼的冲击之下,护城大阵被不断削磨,必然难以持久。
王凌这些时日来,在城中与荀肃共事,对其高洁的品性极为敬佩,因此很不甘心地看向王景:“二哥,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王景看出了他的心情,但还是摇头:“人力有时而穷,这就是战争,彦云你日后若是成为一军主帅,切忌不可感情用事。”
对于荀肃的人品,王景也很敬佩。
但敬佩归敬佩,王景没打算陪他一起赴死。
眼见王凌还是心情低落,王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不了以后为舞阳令报仇便是了。”
第二日,经过连夜猛攻,舞阳的护城大阵已经岌岌可危。
王景在舞阳城外不断寻找战机,时不时地就抽冷子搞偷袭给黄邵来一下,扰乱黄巾军的步调,总算没让黄邵一鼓作气拿下舞阳。
只是效果其实非常有限,黄邵毕竟人数众多,又擅长黄天道法,区区几百骑兵,根本威胁不到他。
王景眼看舞阳城即将陷落,心情也是略微有些沉重:“算了,尽人事听天命,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而就在此时,派出去的斥候急奔而回,兴奋地冲到王景面前:“司马,朝廷的援兵到了!”
王景闻言也是露出狂喜的表情:“此话当真!”
片刻后,如雷的马蹄声响彻大地。
在黄巾军与汉朝的地方郡国兵以及豪强武装反复拉扯了三个月之后,朝廷的平叛部队终于抵达颍川。
下军校尉鲍鸿率领三千精锐,又募集了万余新兵,以风雷之势席卷而来。
曾经追随车骑将军张温讨伐西凉叛逆的鲍鸿,对于如何剿匪显然很有信心,更何况他这次可是带着杀手锏来的。
黄巾军阵前,因为鲍鸿的出现而慌乱不已:“渠帅,官军的援兵到了!”
“来的真不是时候!”
黄邵强压心头怒气,为了稳住军心,他只能再次取出一张天符,捏在手里,同时大声怒喝道:“慌什么!朝廷的官军而已,我们有大贤良师在,鲍鸿之流,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而在另一边,王景也率军去找鲍鸿回合:“见过下军校尉!”
“哈哈,王司马不必多礼。”
鲍鸿出自平阳鲍氏,先祖鲍丹曾位列九卿,与太原王氏关系算不上好,却也不曾有过交恶,因此对待王景,鲍鸿的态度还算不错,捋着胡须笑道:“神采飞扬,英气奕奕,太原王氏又多一俊才矣。”
“校尉谬赞了,景愧不敢当。”
“哈哈,你率兵平叛,四处奔波,如何当不得?”
寒暄一番后,两人很快聊起战局,王景自然是希望能保下舞阳城的,因此给鲍鸿透了底:“贼将黄邵引兵攻打舞阳,就战不下,已军心疲敝,此时出击,可谓是趁他病要他命,景愿为先锋,为校尉开路!”
鲍鸿急于立功,并且没把黄巾军放在眼里,因此并未拒绝。
双方当即合兵一处,直接绕到黄巾军身后,打算来个前后夹击。
久战兵疲,朝廷官军锐气正盛,黄邵为了稳住阵脚,只得再次施展法术,召唤万千厉鬼,组成军阵。
霎时间,两军阵前,阴风阵阵,鬼气森森,晴空尽被殃云笼罩,变得漆黑一片。
“校尉,小心黄邵,他能以傩舞驱赶厉鬼作战!”
“呵呵,区区鬼道法术,不值一哂。”
鲍鸿目光轻蔑地扫过鬼潮,对那些面目狰狞恐怖的厉鬼视若无睹,只因在西凉,他早就见过比眼前恐怖一百倍的人间炼狱。
鬼,永远没有人可怕!
只见鲍鸿迎风而立,双手捧起一份卷轴,语气恭敬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此言一出,鲍鸿手中卷轴顿时冲天而起,绽放万丈红光。
煌煌天光,照临大地。
王景的双眸中,仿佛看见了一片血色的山河,光芒本不该有重量,可照在人的身上,却仍给人一种如社稷之厚重的感觉,双肩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山河社稷图!
汉武帝以倾国之力所打造的镇国神器!
哪怕鲍鸿手中的阵图只是副图,但也足以临时调用大汉的王朝龙气,大展神威。
龙气乃众生愿力的集结,一国气运之汇聚,横压天地,破灭万法。
只听一声威严莫测的龙吟,黄邵的黄天道法瞬间被破,而他本人也七窍流血,身受重伤地从祭台上跌落。
众人还在震撼于山河社稷图的强大威能时,王景首先想到的却是痛打落水狗:“走!随我去取黄邵狗头!”
“杀啊!”
山河社稷图一出,官军士气攀登到了顶峰。
而相对之下,黄巾军则是军心大乱。
王景趁乱杀入,直接在敌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向着黄邵杀去。
黄邵遭受法术反噬,如今根本无力反击,眼看着王景的刀光就要落下,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我命休矣!”
叮~
正欲砍下黄邵头颅的七星刀,却被两根手指轻易捏住,不得寸进。
“大贤良师!”
神秘面具人的出现,让濒临崩溃的黄巾军士气再次得以恢复。
而王景抽刀急退,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是张角?”
“不是。”
“但他们都叫你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只是一个称号。”
“哼,装神弄鬼,吃我一刀!”
王景收刀蓄力,正当大家都以为他要拼死一战之际,王景一个后跃飞身上马,直接脚底抹油,跑了。
开玩笑,两根手指头就能捏住自己刀尖的强者,不跑留下来等死吗?
神秘面具人看着王景潇洒离去的背影,并未选择追击,而是施展先天一炁大手印,阻击官军,让黄巾军的精锐主力能够重振旗鼓,撤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