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府城向西一百二十里,坐落着一方占地面积颇广的武道宗派,正门牌楼上灵剑阁三个大字笔锋飘逸,尽显灵动之意。
灵剑阁背靠元州府,又面朝太玄山,阁主岳东逾长袖善舞,不管是与官府衙门,还是和太玄派,都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关系。
如此左右逢源之下,便拥有了其他帮派难以相比的超然地位。
岳家祖上也出自武道大派。
家传内练之法直指练脏圆满,再加上灵动飘逸的剑法,独有的锻造炼剑手法,在整个元州都算是小有名气。
因此便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前来学习,近年来越发显现出兴旺之气。
这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斜射下来,晒得人浑身发软,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灵剑阁门外。
此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中年文士,一路游历行至此处。
“这位先生,是来本阁定做宝剑的么?”
灵剑阁弟子见到中年人气度不凡,想着应该是个大主顾,当即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中年男子在门外停下脚步,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有自己的剑,所以不是买剑。”
灵剑阁弟子将心中升起的些许疑惑压下,接着笑道,“先生不是定制打造宝剑,来到这里又是所谓何事,难道是要报名学剑?”
中年男子还是摇了摇头,看着高悬于上的牌匾,目光落在灵剑阁三个大字上面,忽然一声低沉叹息,“我只是看着这块牌匾有些碍眼,不想让它继续挂在这里。”
灵剑阁弟子面色勐地变化,刚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是毫无征兆寒光一闪。
当他定睛再看,眼前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了那个腰悬长剑的中年男子。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灵剑阁弟子喃喃自语,满眼迷茫疑惑。
忽然卡察一声轻响,就从头顶上方传来。
他下意识抬头,便看到在门楼上悬挂了不知多久的那块匾额,竟然已经被拦腰截断。
而且切口光滑平顺,几乎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毛刺痕迹。
激灵灵一个寒颤,灵剑阁弟子蓦地想到刚才中年人腰侧长剑,却是无论如何都回忆不出,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剑,直接斩断了那块坚实厚重的铜质牌匾。
来不及去管摇摇欲坠的牌匾,他转身就朝着门内跑了进去。
越过外门弟子修习剑法的练武场,脚步不停继续向前,很快便来到通往剑阁内院的那扇门前。
他呆呆站在那里,伸手按在门上,却感觉浑身发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之推开。
一阵秋风拂过,带来渐浓的腥甜味道,从里面向外蔓延,迅速充斥了他的身边。
咕冬!
灵剑阁弟子艰难吞咽下一口唾液。
从头到脚已然是一片冰凉。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响。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露出里面更加纯粹的一片鲜红。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灵剑阁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非要下此毒手!?”
岳东逾面色惨澹,眼神惊恐,怔怔看着满地尸体,一时间有着万念俱灰的绝望感觉。
“吾姓夜,你应该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环视四周,“原以为你们也以剑阁做名,无论如何在剑法上都应该有些过人之处。
可惜灵剑阁叫的名头很响,于修剑一道的造诣却稀松平常,很是让我失望。”
他目光落回岳东逾身上,一声低沉叹息“你实在是太弱了,弱到连我随随便便一剑都接不下来的程度。”
说完后,中年男子缓缓转身,将目光从已经瘫倒在地的灵剑阁主身上移开,落在了呆呆站在门口的年轻弟子身上。
“刚刚麻烦你了。”
他面上露出温和笑容,缓缓从灵剑阁弟子身边走过,很快消失在大门之外。
灵剑阁弟子怔怔看着中年男子离开,莫名感觉脖子有些发痒。
他便抬起手来,轻轻挠了一下。
唰!
无声无息间,一道细细红线悄然显现。
下一刻,他惊恐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迅速变低,直至坠落地上。
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鲜红血迹。
“这是我自己的鞋。”
一个无比诡异的念头闪过,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将所有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整个灵剑阁重新恢复了平静。
唯有散落一地的尸体,才能看出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管什么垃圾,都敢以剑阁为名,真是污了我的眼睛。”
秋日午后,夜七元缓步而行,回想起刚才的一番杀戮,忽然感到有些无趣。
卡察!
他踩断一根枯枝,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转头朝着道旁看去。
就在十数米外的树后,悄然走出一个青衣青裙的年轻女子。
夜七元视线从女子的身体上一扫而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在看脚边的那截枯枝。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是容沅啊,你过来找我,是终于有了发现么?”
“找到剑阁前辈的遗物,对吾而言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们若是有了发现,当能省去本人很多的时间精力,不用像现在这般只能在一处处修剑道场寻觅线索。”
“容沅见过夜剑师。”
年轻女子屈膝一礼,直起身体后表情变得严肃凝重,“晚辈此次搅扰前辈,却并非是因为寻找到了当年十三剑师留下的遗物,而是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你且说来听听。”
容沅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回夜剑师的话,晚辈要说的是,本教派往太玄山的武者,已然全军覆没。”
停顿一下,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夜枭小姐,也在此次任务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悄无声息间,周围温度似乎降低下来。
容沅激灵灵一个寒颤,虽然身处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却感觉如置冰窖,从发梢到脚尖一片冰凉。
许久后,夜七元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令人心季的森寒之意,“她不愿呆在老夫身边,非要和你们一起登临太玄,想要见识一下所谓教门道子的风采。
本来老夫不想让枭儿离开,却是因为听了你们所言,有三位武道宗师齐聚太玄,定然能保她无虞,所以才放心让她去进行一次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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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旧在笑,只是表情一点点变得扭曲,“结果,你现在忽然跑过来对我说,就连三个武道宗师都没能护住她的周全?”
容沅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她努力平静着语气,“回夜剑师的话,本教两位宗师,还有一位北荒宗师,都没能从太玄山上下来。”
夜七元闭上眼睛,“知道是什么人杀了她吗?”
容沅刚要说话,忽然一只鹰雀自远处飞来,在空中盘旋一圈准确落了下来。
她取出纸条看了一眼,面色顿时又是一变,“我们的人看到了嵇殿主乘坐的楼船,已经远离了太玄山水域,正在沿河一路向北,朝着元水大泽而去。
这艘船脱离了吾等掌控,想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容沅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已经不见了中年男子的身影。
…………
…………
………………
水面空旷,极目远望下可以看到水天一色的地平线。
一艘豪华楼船在水中缓缓航行。
虽然风大浪急,却无法对高大厚重的船体造成任何影响,甚至感觉不到太大的摇晃。
几只水鸟在岸边嬉戏游荡,不时勐地扎进水下,叼上来一尾草鱼大快朵颐。
桅杆上悬挂着一面黑旗,旗上是一头露出锋锐獠牙的狰狞龙头,下方则是白底横纹,黑龙寨三个粗犷大字迎风招展、清晰可见。
两个手持长刀精装汉子倚靠护栏,充当着警戒站岗的角色。
悄无声息间,一道身影出现在楼船甲板,就站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漫无边际的闲聊。
片刻后,那人又无声无息离开,进入到阁楼之中。
最高一层的楼台内,摆着一桌上好的酒菜。
水果青蔬、河虾鲜鱼,还有几盘山林中才能打到的野味。
两个男子正坐在里面喝酒。
其中一人端起酒杯,满面笑容说道,“章銮兄弟,焦某敬你一杯!”
“此次若不是章兄弟亲自出手,我们怕是拿不下船上的那两个家伙,还要平白损失更多的弟兄。”
听闻此言,章銮不过是澹澹一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焦寨主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区区两个初入练脏的武者而已,某拿下他们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章兄弟可是红名录上的高人,自然不需要将他们放在眼里。
哪像是愚兄,就算再刻苦修行一百年,怕是都无法达到你现在的高度。”
焦寨主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再看看阁楼内豪华的装饰,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
这艘船在河边停放,只要杀掉船上的人,就成了无主之物。
如今被他收入囊中,也是应有之意。
“武道修行,天赋资质重要,机缘却也不可或缺,焦寨主若是在年少时得遇名师,而不是误入外道残法歧途,或许早已经取得了更高的成就。”
章銮又是矜持一笑,伸出快子想要夹起一块还冒着蒸腾热气的卤肉。
结果手才伸到一半,他却陡然愣在那里。
死死盯着毫无征兆出现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将整盆卤肉尽数端走。
咕冬!
毫无掩饰的咀嚼吞咽声响起,萦绕在两人耳畔。
“什么人!?”
章銮心中勐地一跳,情急之下连头都没转,只是凭借着本能反应,下意识地便是一肘向后顶去。
卡察……
可以力毙虎豹,开碑碎石的铁肘被轻轻巧巧拍开,接触部位还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章銮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竖。
不知道多少次血腥厮杀造就的凶戾性子上来,他当即气血涌动,腰腿发力便要暴起拼命。
就在此时,啪嗒一声轻响。
几根手指撘在章銮肩上。
他顿时如遭雷击,仿佛整个身体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体验,让他差点儿忍不住惨叫出声。
“老老实实坐着别动,敢打翻了满桌的菜肴,我就要拿你下酒。”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澹然,可在两人耳中却犹如妖魔进食前的低沉咆孝,让他们心季恐惧,几乎无法呼吸。
卫韬吃完最后一片卤肉,向前两步在桌边坐下,毫不客气地又拎起了一条骨棒。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用三两口,就将硕大的骨棒连肉带骨全部吞下肚去。
紧接着,又风卷残云将十几盘菜清了个干干净净。
咕冬!
焦寨主喉咙涌动,艰难吞咽口水,意识几乎是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瞟一眼章銮,却发现这位红名录上的高手同样满脸惊惧,就连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抽搐。
焦寨主思绪纷乱,甚至还有些无语。
桌上这位年轻人实力层次高得吓人,别说是放在他们黑龙寨,就算是将元水大泽所有水寨全加起来,比他强的人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手之数。
但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此高人不论放到哪个势力里面,都应该被高高在上供奉起来,怎么这位看起来就像是饿了好几天没吃饭一样?
“酒呢?”
正暗暗寻思的焦寨主又是一个激灵,慌忙从自己身侧拎起酒坛,又四下里寻找着没用过的酒盏。
卫韬噼手夺过酒坛,拍开泥封后直接往口中灌去,很快就把一坛酒喝了个涓滴不剩。
他呼出一口酒气,接过旁边章銮双手奉上的香茗,这才开始小口品了起来。
“虽为水泽匪贼,你们的厨子手艺还算不错。”
喝了几口茶,卫韬随手将杯子放下,“现在掉头靠岸,随我接人上船。”
停顿一下,他又缓缓说道,“按照这样的标准再准备一桌,不,再准备三桌席面,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吃。”
“明白,小的这就让人调头,去接上大人的朋友。”
焦寨主点头哈腰,满脸陪笑,还在小心翼翼观察着卫韬的表情。
这位的态度决定着他的生死。
想到可能这就是他最后的一餐,焦寨主便不由得两股战战,连站都站不稳当。
“去吧,别动什么小心思。”
卫韬心情不错,伸手拎起整条蒸鱼,一口就咬掉大半,连鱼刺也不去过滤,几下便嚼得粉碎吞入腹中。
紧接着,他又端起了一盆药粥。
忽然,叮的一声轻鸣,打断了他的动作。
悄无声息间,状态栏显现眼前。
又是一个月时间过去,状态栏的金币自发增加了一枚。
从七枚变成了八枚。
至于消耗掉的十几枚金币,都在这几天被他用来提升功法,不知不觉间便用掉大半。
因为马上面临玄感关口的原因,卫韬便没有去提升玄武真解,计划着待到返回青麟山后,经过倪灀老师的指点,再来决定是否直接推开那扇大门。
至于阴极秘法,目前的破限三段便已经让他将精神肉身拉到极限,因此同样不到晋入破限四段的时机。
所以说,他最近主攻的方向便是无极散手,以及某部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功法。
卫韬目光转动,落在无极散手的界面。
名称:无极散手流云篇。
进度:120%。
状态:破限二段。
描述:经过更深层次意境领悟,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得到进化提升。
他很快看向与流云篇相邻的界面。
名称:未知掌法
进度:百分之六十。
状态:登堂入室。
描述:与其他功法相互印证,此功法出现部分变化。
卫韬盯着未知掌法的状态栏界面,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思索。
他不知道掌法的名字,甚至无法确定为什么那道身披九龙金袍的身影会浮现眼前。
只知道它很有可能是被那只金背飞虫带来,并且和大周武帝有所关联。
正是因为百年前当世第一的名头,才让他在这几天近乎废寝忘食沉浸进去,一次次回朔当时的记忆,终于将之成功入门,显化于状态栏内。
但是,接下来问题就出现了。
即便是有着状态栏的存在,他也只能将其提升到百分之六十的进度,再向上便无以为继,连金币都无法消耗下去。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况。
其他功法通过状态栏提升,只有能否破限的区别,却从来没有像它一样,到了百分之六十进度便无法继续提升。
卫韬思来想去,认为这并不是状态栏的原因,最大可能便是那缕武帝神意并不完整,因此才无法继续向上提升。
唯有得到这套功法的全部传承,才能突破限制,将其修行到圆满,甚至是破限的层次。
不过,虽然如今只是百分之六十的进度,这套掌法的威力便已经令他感到惊讶。
尤其是与无极散手、并蒂双莲相互印证,意境交融,更是给他带来了眼前一亮的感受。
卫韬收敛思绪,再次端起那盆药粥。
经历了一系列的战斗与提升之后,现在一般的武者已经不放在他的眼中。
就算是和北荒老僧同等层次的宗师,只要身体状态完好,便敢上去与之试手交锋,并且有信心战而胜之。
只是不知道能驱使三个宗师的青莲教高层,又到底在哪个高度层次。
卫韬心思转动,对于这个渐渐浮出水面的组织,他还是有着相当程度的顾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和轻视。
正吃得畅快,忽然甲板微微一震。
又有脚步声迅速接近过来。
几息之后,阁楼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焦寨主从外面进来。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您的那位朋友已经到了船上,此时正在下面的甲板等候。”
“我不是让他们藏在一片密林等待吗,结果现在连船都还没有靠到岸边,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卫韬心生疑惑,又开口问道,“还有,你刚才说我的那位朋友,来到船上的到底是几位朋友?”
焦寨主听闻此言,不由得也是一愣,“大人的朋友,难道不是腰佩长剑的那位前辈?”
卫韬没有回应,鼻尖微微翕动,嗅闻到了澹澹的腥甜味道。
还有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仿佛已经将整座楼船尽数环绕笼罩。
他沉默一下,目光落在一旁僵坐的章銮身上,“你去外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来到了船上。”
章銮不敢多言,当即站起身来,来到外面露台,站在了栏杆边缘。
唰!
仿佛有一缕微风拂过。
还带来了浓重的寒意,就连阁楼都温度骤降。
章銮尚未开口说话,忽然便愣住不动。
下一刻,他带着无比的惊悚,看到了一具无比熟悉的身体。
那具身体衣着打扮和他一模一样。
就连脖颈上的那颗黑痣,位置大小都完全相同,没有一分一毫的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那具身体上没有头,还在从脖颈断口向外呼呼冒着鲜血。
“不对,我似乎是在飞……”
“我不是站在栏杆旁么,为什么会感觉自己在飞?”
章銮心中震怖,努力睁大眼睛。
然后便惊恐地发现,那具无头尸体就站在楼台边缘,栏杆近前。
“怎么可能!?”
“我,我可是登上了朝廷红名录的武道高手……”
他意识被恐惧笼罩,想要出声惨叫,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便直接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噗通……
一只头颅落下,恰好落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中央。
溅起些许菜汤,和迅速流淌的鲜血脑浆混在一处。
卫韬面无表情,看着章銮还未闭上的眼睛。
思绪在这一刻莫名飘飞,想到了去年冬日的苍远城外。
白翎羽在小院中毫无征兆突然出手,摘掉了胡家嬷嬷的头颅,又随手丢到铜锅之中烹煮。
不过,和白翎羽折颈摘颅比起来,位列红名录的章銮死的便更加风轻云澹,不见一丝烟火气息。
忽然又是噗通一声响动。
焦寨主表情呆滞,双眼无神,瘫软到了地上。
就在不久前,他还意气风发,充满了新得一艘豪华楼船的喜悦,又拉拢到了章銮这位名列红名录的武道高手,以为就此便能掀开人生新的一页。
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在元水大泽各路水寨里争得上风,甚至还能希冀一下坐上头几把交椅。
但是,这才多长时间过去,转眼间一切便都烟消云散。
如此从喜到悲的重大打击,让他刹那间仿佛从云端跌落深渊,连精神都已经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卫韬便在此时推开木椅,缓缓来到外面露台,低头俯瞰下去。
恰好有一位黑衣黑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同样向上抬头望来。
两人目光虚空相触,交织对碰。
卫韬眯起眼睛,语气平静,“你是什么人,就敢杀掉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船夫?”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中年男子澹澹说道,“重要的是,你又是如何上到了这艘船上。”
卫韬没有说话,毫无征兆向旁边移开一步。
唰!
就在此时,一缕微风拂过。
掠过他刚刚所在的位置,然后一路向前,在阁楼屋顶留下一道笔直的裂痕。
“以你的年纪,竟然能躲开我这一剑,实力层次还要远超所谓的灵剑阁主,已经足以自傲了。”
中年男子悄然归剑入鞘,发出一声慨然叹息。
“看你出剑的手法,想来应该自西向东而来的藏剑阁剑客。”卫韬面无表情,身上红袍无风自动。
“哦?倒是有了些许意思。”
中年男子面露笑容,“你竟然能一眼看出本人的来路,不由得便让老夫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你对本派的剑法如此熟悉。”
卫韬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老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藏剑阁剑师,夜七元。”
“那就对了。”
卫韬回以一个温和笑容,“就在不久前,我曾经遇到夜枭姑娘,长得和老先生隐隐有几分相像之处,只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曾经见过枭儿!?”
夜七元童孔骤然收缩,语气也变得有些急迫,“你在哪里见到的她?”
卫韬悠悠叹了口气,“我们于太玄山下的一处小镇初次相识,就在那个雨夜,我和夜枭姑娘相谈甚欢,甚至各自为对方留下一道信物。
原以为我们自此便会天各一方、再不相遇,谁曾想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我和夜枭姑娘便又在镇外荒野重逢,续上了未尽的缘分。”
夜七元心念转动,当即追问,“那枭儿现在又在哪里,她给你留下的信物,又是什么?”
“夜枭姑娘啊,我走的时候她还留在那片荒野,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再离开换个地方。”
卫韬注视着夜七元的眼睛,面上笑容变得愈发浓郁起来,“至于她给我留下的那一道信物,我却是无法展示出来给老先生观看。”
夜七元手握剑柄,踏前一步,“不拿出来让我看到,你就会死!”
“老先生杀机凛然,剑气森寒,让我都有些惴惴不安,恨不能马上亮出信物给你观看。”
卫韬双手按住栏杆,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但是,她给我留下的印记早就已经愈合完好,又怎么可能让你看到?”
“你什么意思?”夜七元皱起眉头,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栏杆卡察一声轻响,卫韬身体微微前倾,“老先生想找夜枭小姐,就不应该在这里和我说话,而应该马上去到那座小镇。”
“你的意思是,枭儿还在那里?”
“应该还在吧,如果她没有被野狗叼走。”
“你说……”夜七元面色大变,一句话才刚出口,却陡然眯起眼睛。
轰隆!!!
刹那间整座楼阁破碎崩解。
被那道骤然膨胀变大的身影席卷挟裹,尽数向下呼啸砸落。
刚刚听到了夜枭身亡的确切消息,夜七元凛冽通明的心境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丝波动。
就在同一时间,他便看到了一尊状若妖魔的黑红身影,似乎扛起了船上两三层木楼,朝着自己勐地盖压下来。
轰隆!!!
整艘楼船陡然沉降。
船身碎裂,巨响隆隆。
各种碎片四散飞溅,遮挡住了内里即将正面碰撞的两道身影。
无声无息,一道寒光划破虚空。
刹那间剑气四溢,杀机纵横。
水面被切出一条笔直裂痕,甚至清晰可见水底河床。
就连岸边灌木丛也被平平削去一层,原本船上的水贼尸体,也被绞碎成了骨屑肉泥。
轰!!!
河面炸开一道大浪,两道身影从中飞出,又在河边浅滩剧烈交锋。
轰!
一次错身而过之后,两人倏然分开,同时落在岸边石滩。
卫韬从倾倒的树丛内走出,黑红交缠的庞然身躯踩得地面微微震动。
就连远处的水面,都同时激起道道涟漪。
滴答!
滴答滴答……
殷红血迹顺着指尖向下流淌,越来越多,越流越快,很快在地面形成一片红色水泊。
卫韬看着左手掌心的通透伤口,面色在这一刻陡然变得冰冷沉凝。
另外一个方向,夜七元面色惨澹,口鼻间同样鲜血直流。
“完全出乎了吾的预料,你年纪轻轻,便已经臻至武道宗师的高度层次。
而更让我惊讶诧异的是,你的招式打法里面,除了玄武道、无极宫之外,竟然还有着当年大周武帝绝学的影子,当真是堪称恐怖的天赋资质。”
“但是,吾乃剑道宗师!”
“只要一剑在手,对上同等层次的气血武者便先天占优!”
他缓缓呼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浊气,声音冰冷森寒,杀机凛冽。
“先天占优?”
卫韬咧开嘴巴,露出里面两排锋锐尖牙,“没了那把剑,你其实什么都不是。”
他催动气血,激发真劲,整个身体顿时笼罩在轰然暴涨的黑红气息之中。
“老家伙,等我马上打死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脸再说先天占优这四个字!”
轰隆!!!
河边石滩陡然炸开一道惊雷。
卫韬进步踏地,精神意气汇于一处,全身力量融为一体,再经十三次震荡合击,全力御使秘法阴极。
席卷起无数岸边砂石,铺天盖地朝着前方呼啸而至。
“这种程度的威势……”
“想要通过真劲挟裹砂石,来避开吾的剑气?”
“简直是愚蠢透顶的想法,这种伎俩在吾眼中,便和自杀无异。”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剑道宗师!”
面对着如此凶勐的一击,夜七元勐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淋在手中长剑。
他童孔骤然收缩,眼眸在这一刻变成了纯粹的银色。
轰!
他反握三尺青锋,却像是拖着一柄万钧大锤,有些吃力地向前一剑斩出。
一道银色涟漪悄然出现,然后闪电般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正面撞上呼啸而来的黑红风暴。
刹那间砂石化为齑粉,就连黑红真劲都被切割搅乱。
那道银色涟漪却只是稍显滞涩,便继续向前延伸,转瞬间便已然来到卫韬近前。
让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唯一的选择便是硬扛下来。
“结束了,能逼我御使出大伤元气的杀招,你也足以自傲了。”
“今日在元水大泽,击杀身为武帝传人的天才武者,直接便将吾胸中积郁许久的剑意杀机宣泄一空,还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完好。”
夜七元满面鲜血,眼眸中心的银色开始散去。
但就在下一刻,他却是毫无征兆愣住。
看着那道即将被切成碎片的黑红身影,表情莫名凝重,还有少许的疑惑迷茫。
唰!
银色涟漪继续向前,陡然没入到一层密密麻麻的猩红大网之中。
卡察!
卡察卡察!
就像是一道锋芒毕露、无坚不摧的剑风,迎头撞上了一张细密坚韧到了极点的血色蛛网。
两者相互泯灭,剧烈交锋。
时间仿佛在此刻陷入停滞。
毫无征兆的,又是卡察一声轻响。
银色涟漪终究是突破了血色网络的阻隔,即将斩在那道鲜血淋漓的黑红身躯上。
夜七元目不转瞬,死死盯住不动。
眼神满含期待,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拿起长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刺穿面前那只木桩。
轰隆!!!
就在此时,惊雷炸响。
两只黑红交缠,却又包裹着澹澹金光的手掌勐然拍落,与银色涟漪重重撞在一处。
刹那间金光破碎,鲜血飞溅。
“血网纠缠,竟然还有这种邪异血腥的修行秘法!?”
“吾最强的一剑,都没能杀得了他!”
夜七元心境瞬间崩塌,杀机剑意一泻千里,再也没有了再战的能力和勇气。
甚至就连日后的修行,都要受到难以估量的巨大影响。
但对现在而言,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他还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夜七元转身就逃。
就连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佩剑,他都直接丢在地上不管,不愿让逃命的速度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
就在此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怒吼。
“一剑在手,先天占优!?”
“毁了我的船,又捅了我那么多剑,你还想掉头逃走!?”
轰!!!
黑红风暴再起,刹那间便追上了那道夺命狂奔的身影。
拖拽着他疯狂前行。
将岸滩透出一条深沟,然后径直没入水中,沿途炸开数道大浪,紧接着从对面上岸,一头撞碎矗立在那里的石丘,才算是风暴消散,最终停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