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研究所的楼顶窗檐,光洁雪白的地板砖上没有任何污渍,男男女女穿着雪白大褂面色凝肃地来往走在仪器之间。
已然是雨季,研究所位于郊区,因此没有喧嚣的车流声,只有自然界的雨滴清脆与风声阵阵,一名容颜俊朗,肤白眼黑的高个男人走进屋内,他天生笑眼,唇角微弯,愉快地与各位打了个招呼。他在研究所的人缘颇好,本是冷脸静默做事的大家也都朝他点头笑了笑。
有人喊他:“袁岳,有看到和韫吗?”
“这里有个数据要他反馈一下。”
名叫袁岳的笑眼男人闻言,道:“他回去了,说是要给他妹妹过生。”
那人便不再问,看样子对和韫的妹控程度也早有见识。袁岳脱下上的风衣,换了所里的标配白大褂,走过去说要替那人记录数据。
“我帮和韫替会班,他说今晚来的时候给大家带点他妹妹自己做的蛋糕。”
袁岳语气很温和,声音是含着笑意的,与他显得苍白的肤色,乌黑沉凝的眼格外不同,他看上去像是一轮发着光的太阳。
那位同事朝他道谢:“辛苦前辈了,你体不太好,等会记录完就去歇一歇。”
袁岳不置可否,却是将白大褂的袖口挽起来,认真记录数据,做着助理才做的事,平易近人。
工作时间过后,袁岳脱下白大褂,往楼间清洗室走去时,在转角听到了两个年轻的实习生窃窃私语。
“袁岳学长真的好厉害啊……”是一道女声,听上去似乎与他一个学校毕业。
“也好帅啊,长得就很俊美,皮肤白,眼睛也好看……”另一个女孩近乎痴迷地道。
“……”
“……”
两个女孩又轻声笑闹起来。
袁岳停下脚步,驻足墙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手上的污渍需要洗净,他又不愿意让两个女孩难堪,便只站定在角落,却不得不将这些话听入耳中。
那几句夸赞他的话过后,那位他的同校学妹又突然神神秘秘地低下声音,对着另一个女孩说道:“说起来,你觉得和韫前辈怎么样?”
“……就,严谨的,工作很认真,也……很凶。”
那个本来声音里含着糖意,说起袁岳来兴高采烈的女孩,一说到和韫,声线都不稳起来。她畏畏缩缩地道,还咳嗽两声,显然对和韫颇为忌惮。
袁岳在墙角边听到这一番话,不知该哭该笑,他心中摇头,想着和韫从来没在外人面前露出过好脸色,也难怪这些刚进来没多久的实习生觉得他格冷漠,凶得吓人。
他们整个研究所的同行与和韫相处久了,都是明白他的格,斯文严谨,或许还带点刻板,但这样的子在完成这种科研工作上最是讨好。所里那些年长他与和韫多岁的前辈们,对和韫的格都是多有夸赞。
袁岳自己的格与和韫不同,却也很恰好与他谈得来。他正想跨步大声点提醒这两个实习生别在背后说人话时,还没做出下一步动作,却又听到一句:
“话说,和韫前辈的妹妹和他长得真的很不像啊,我上次在所门口看到和韫前辈和他妹妹说话,就感觉他妹妹好温柔好温柔。”
“哇,你居然见到了?我上回听说人来了,本来想去看的,结果被和韫前辈黑着脸喊去做事了。”
窃窃私语,袁岳停了脚步,他回忆和韫今说要庆祝他妹妹生时愉快的面色,微微牵起唇角,乌瞳带了笑意。
“是真的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长得白白的,眼睛也很漂亮……”
“虹膜是蓝色的,和和韫前辈一个颜色,”这“色”字很有趣地用了“sai”读出,让人不由莞尔,“她笑起来超好看的,听说比和韫前辈小几岁,但是还没有谈恋呢。”
“……哇,你够了,我就知道你想给你那个相亲好几年找不到对象的表哥拉郎配,也不想想人家哥哥是谁?要是让和韫前辈知道你的想法,你自己扫地出所吧。”
那女孩一眼戳破同伴的想法,好言相劝道,同伴唉声叹气一会,最后还是放弃了脑中的想法,话题又重新转移,却是又挪到了袁岳上。
“你说袁岳学长长得好,年龄也蛮大了,怎么就没有女朋友呢?”
“……”
袁岳听得扶额,他终于把脚步踩得大声了点,往清洗室走去,那两个女孩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朝她们俩点了点头,友善道:“难得中午休息,累的话去休息室,站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皆是红了脸,局促地看看对方,朝袁岳说了声抱歉,然后飞快地溜走。
袁岳在清洗室将手洗干净,然后用无菌纱布擦净手掌。
做完这些后,出门便接到和韫的电话,电话里,和韫和气地询问他喜欢什么味道的蛋糕,他给他带一份独的,当做回报他前段时间不在所里,袁岳替他做的工作。
袁岳听到那边有一道年轻的,清甜的女声,一个个念着蛋糕的名字。
“草莓蛋挞、芝士蛋糕、雪媚娘……”
咬字清楚,带点柔软腔调,袁岳听着听着,想起当初他听闻和韫离岛以后,终于能够若无其事打电话给袁崧与他交谈时,袁崧隐在眉眼间的暧昧愫。
他的同胞兄长,与他格不同,眼中总藏着霜,凛凛骇人,却在谈起那个名叫“和樱”的前狱警时,柔化五官。
“……如果可以,有看到和樱的话,能帮我照顾她的话,就帮着点。”
“和樱?”彼时袁岳还不清楚进岛工作的狱警是和樱,也就是和韫的妹妹。他一直以来藏着没告诉兄长的秘密仅仅是和韫其实是他的同事这个份,因此听到这个人名时,懵了下。
“我怎么听过这个名字?”袁岳喃喃自语,很快想起来:“是和韫的妹妹?”
袁崧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唇边扬起的笑意显得格外无奈可笑,“对。”
“陈韫——不,是和韫的妹妹。”
袁岳看到袁崧站在灯塔的阳台上,一个人,望着海面,声音依旧是坚硬而漠然,他是他相处最久的亲人,一下子听出他声线间的无可奈何与失落。
“我本来以为……”
这句话说到这里就止住,袁崧回过神,问他:“和韫是你的同事?也就是同样是上面派来的,监督我?”
他很聪明,一下子想到了关键,再加上当时宋渺董野走后,和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略阐明自己的份,只说自己是个来岛进行工作的普通科研人员。
然后,在囚犯们或嫉或妒的目光下,登上直升机离开。
袁崧回忆起那,心中绪又显,他在袁岳面前不露山水,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事实上并非如此。
而海风一点点浸冷他的外,袁崧在灯塔上,慢慢听着袁岳与他说着家常话,又不期将那的所有一点点扯出来回忆。
……
亚尔维斯听到和韫所说的话,他的脸色与袁崧的一模一样,两人的惊诧与恍然一下子了悟,和韫在众人面前冷冷介绍自己的真名。
“和韫,也是和樱的亲生哥哥。”
“你们口中的小樱花的……哥哥。”
灰蓝色虹膜在光下熠熠生辉,这一刻便有了与那位年轻的女孩一样温柔的色泽,和韫伸手与袁崧的相握,这次的动作平等而自然。
和韫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嘲意来,但袁崧却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嘲讽,他感受到年轻科研人员十分用力的手劲儿,不知不觉语塞,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为什么之前不说?”
而让他以为他是与和樱毫无关系的男人,以为他们之间……
和韫的眼神寂静,但笑不语。
这明显是一句废话,袁崧说了就沉默下来。
亚尔维斯终于了悟,他低首嗤地一声笑出来。
笑得肩膀抖动,笑到在座没有人不注意到他。
和韫目光冷冷看过去,他先发制人,袒露份的兄长理直气壮:“怎么?很好笑吗?”
亚尔维斯翡翠色的眼眸含了点水意,像是笑得太厉害,所以不自觉汪的水。他尖尖的下巴在这一刻看上去锐利,眼神却无害无辜。
牛津腔精致漂亮,他托着腮,露出白齿,笑了下说,“难怪啊,她那么你。”
那些最初不能明白他为何入了她的眼,终于得到解答,亚尔维斯心中又酸又涩,好像他最喜欢的柠檬,可是他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想吃草莓。
他真希望能够有甜甜的草莓压下去心口的酸涩。
和韫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他刻板冷漠的声音在提起“樱樱”二字时,很自然流畅地变得温和起来,“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提。”
袁崧瞧见亚尔维斯的面色,惊愣于他似乎真的动,动容之间又觉得自己哪来的资格去可怜他。
两个男人的绪,被和韫瞧进眼里。
他挑了挑眉,就在此时听到了监狱外,直升机盘旋的声音。
内心的愉快,与难以掩饰的些微恶意。在这一刻清楚地倾洒给面前两个男人。
“樱樱很乖。”
这一句说的很无厘头,袁崧心中一突,他抬头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眼,便见到和韫唇边带了笑意,瞳孔里是清凌凌的冰柱,砸碎了再与灰蓝色糅合。
冷得他下意识偏过头。
平稳的声线,并不展露什么绪,和韫淡淡地弯唇笑了下说:“她那么乖,从来听我的话,所以我不让她在岛上被你们哄骗,她拒绝你们也是有可原。”
“作为哥哥,担心她的感被一些没有未来的人哄骗,所以教她拒绝你们,我应该做的对的吧?”
“……”
他们都愣住了。任由谁也没能想到,和韫在走以前还会说这么一段戳人肺腑的话。
亚尔维斯的翠眸里,什么绪都没有了,只剩下惊愣与最后凝固住的漠然。
良久良久,他扯动唇角,冷冷地笑了一下,说不清什么绪,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内心的惶惑与茫然。
亚尔维斯没有再说一句话。
……
袁崧并非他口中“没有未来的人”。和韫也没有刻意说他的意思,只是袁崧难免对号入座,想着,作为和樱的兄长,和韫担心她为岛上某个男人着迷也是有可原。
他能够理解。
……能够理解,的吧。
袁崧攥紧垂在侧的手,青筋暴起,雪白肌肤在乌沉沉的眼印衬下,显得冷漠廓落。
而和韫坐上飞机后,神清气爽地想:很好,给妹妹出了口气。
看着袁崧的那张臭脸,和韫更加愉快了,他想着当初他偷亲自己妹妹的行径,就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太棒!
棒到某天。他对着宋渺说漏嘴时,看到妹妹惊呆了的表,却是一点也不心虚地继续吃着她做的蛋糕。
一口一口,特别认真特别乖巧。
但是宋渺听了就快气炸了。
她用力地捏了一把和韫的手臂,声音放高:“你干嘛呢,走之前还恶心一顿他们,你是不是闲得慌?”
和韫一点没有怕的样子,他静静地吃完了蛋糕,看了下手机屏幕,转移话题:“袁岳等会要来,还说给你送了生礼物,给我们最可的樱樱。”
“……”
科学家的甜言蜜语。
宋渺咬了下牙,她觉得满心的愤懑都歇了,只能恨声道:“你真的是,既然做了就别说给我听,让我听了浑燥郁!”
她对亚尔维斯与袁崧没有什么意思,本来也就是完成主线任务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练岛,但和韫在临走前又是伤人的一段话,弄得她现在愧疚也不是,难过也不是,满心对不起那两个人——为和韫那么伤人的言论。
和韫抚了抚她的脑门,哄她:“好好好,哥哥错了。”
一点也不诚心,一点也不愧疚。
宋渺看他的灰蓝色眼眸,嗅着他上的暖暖香味,感受他温柔的眼神,再大的气也都没了。
和韫又念叨说:“我们樱樱的生在天。真是最好的时候,今天下了雨,贵如油。”
“樱樱哥哥最宝贝的小宝贝。”
他真的难得说了这么一番甜蜜的话,说完后又等她的反应,看到她面红耳赤被恶心腻歪地要揍他时,才喜笑颜开。
宋渺今天特意给自己做的蛋糕。做了很多很多,也是想着给和韫的同事送去一起吃,融洽融洽科研所的同事关系。
她总担心和韫的格在所里讨嫌,和韫也不说自己在所里的真实况,就看着傻妹妹兀自担心,心里开心得要命。
“袁岳他什么时候到?”
宋渺问了一句,和韫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又准备摸一只蛋挞吃,她回看了眼,抽着嘴角夺过去,“哥,你吃得这么多了,等会不要吃饭啊?”
和韫这才想起等会还要吃饭,有点遗憾地看了眼那个蛋挞,叹了口气。不久后便又愉悦道:“等会哥哥下厨,给你煮好吃的。”
和韫的一手好厨艺是在两兄妹相依为命下练出来的,宋渺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因为每年她的生。他都要亲手下厨的。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宋渺思忖一会,对着和韫弯唇笑了下,心中的小恶魔窜起,张牙舞爪地朝和韫亮出獠牙。
她的灰蓝色眼眸那样温柔,对着和韫时也总是带着暖暖光泽。
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和刚才和韫说漏嘴自己在离开练岛时所说的话,语气类似。
和韫听了就心中一哽。
“不用你给我做,董野今天也来。他说他给我做。”
“……”
和韫抿唇,从肺腑中溢出一声冷笑,他看到宋渺面上的洋洋得意,兄妹俩立志互相伤害。
然后,和韫也确实被伤害到了。
今年的天,樱樱的生。
雨贵如油啊贵如油。
家中三个男人齐齐在厨房掌厨,宋渺坐在沙发上,微微笑着。
她听到袁岳让和韫递过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董野粗哑地唤她“和樱”。
她笑眯眯地高声应了。
然后就见到,和韫扭头测测地瞥了眼浑然不觉埋头剁菜的董野,那厢袁岳瞧到这一幕,不由失笑。
男人生得苍白清俊,但是面上的神总是和煦如太阳,烈得与他的容颜不太相似。与他的兄长也不相似。
宋渺对上他的眼神,看到他朝她微微一笑,灰蓝色的瞳与黑沉沉的对视片刻,又很快挪开。
袁岳漫不经心地将菜叶洗干净,回忆着那双灰蓝色的漂亮眼眸,脑中不期想,真是个漂亮的女孩。
窗外雨声滴答滴答。
雨绵绵不绝,万物生长,仿佛一切都蒙在雨蒙蒙中。
这是最美好的季节。
也是最温柔的季节。
宋渺看着边为她夹菜装盘的和韫,英俊冷酷的董野细心给她装了饭,而今刚刚见面一宿的袁岳暖暖朝她笑着,将面前的菜肴推得离她近了点。
她不由笑起来。
灰蓝色的眼瞳,在雨绵绵的天光下,异样温柔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