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多久了?”
“嗯~根据左侧微风速度,与月的潮汐力牵扯形成倾角,可以计算出我们离开现在,抵达到过去的时效......是马上生效。”
“咝~这怎么算的,你能不能教教我。”
“简单,主要是胆大心黑。”
“不是胆大心细吗?”
“对,我说的就是胆大心细。看来你可能已经罹患了多重时空眩晕症,不过不用担心。就算闭上眼睛,潮汐也会把我们送到该到达的地方。”
“......”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以前有没有这样忽悠过我。”
“呵!不学拉倒。”
...
“怎么还没到?”
“我想起了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七’的创造,才是未来的夜色巨人起始点,白色的房间也从那一刻才有存在的意义。
那我们继续往前还能抵达哪里?”
“你是说这一程已经结束,而我们正被整个时空所抛弃吗?真是一件有些悲伤的事情。”
“不!跨越装置上的棋盘后,我们正抵达棋盘的背面,而这正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
“......你身上带刀了吗?”
“咳咳,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哎!你干嘛,这是娟儿送给我的水果刀,根本杀不死人的。”
“总得试一试吧。”
“唉,到了先做好准备。”
......
天空的黑幕被撕开,从中囫囵地掉出来了两个人。
巨大风吹着两人的脸,让他们难以睁开眼睛。
但这难不倒修铭,从袖间撕开一块布,捂住自己的眼睛。
透过朦胧的光影,修铭与段宏仍然在不断地下落翻滚。
修铭几次试图维持平衡,都因为身体的过于沉重而失败了。
这里是一片天空,而他们在这里没有飞行的能力。
狂暴的风,与沉重的重力压着他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工作。
然而这样的环境,几乎第一时间让两人想起来了一处故地——风星!
可他们记忆当中的风星,似乎没有让他们毫无挣扎的能力,总是还能在狂风里面打几个挺。所以要么这里不是风星,要么他们不是过去的他们。来不及细想,因为不论是墨水瓶子还是某种无法言喻存在的脑浆,都在此刻被摇匀并呈现出一种均质。
修铭不禁的想到,如果此刻他不小心睁开眼睛,那可能会有大量白色物质从缝隙里面流淌而出。
也不知道那热气腾腾的物质,到底是什么味道。
下一刻强大的离心力,将这些没用的思绪再一次撕毁,也许是这台名为“未来”的装置,对两人松懈态度的报复。这一次的两人,都在不经意间吃了一个大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升起几次过来多久的念头。
修铭只感觉全身都轻盈起来,呼吸似乎都比平时省力透亮,好像身体的污浊都被洗涤一空。
可不嘛,都摇匀了不需要沉淀了。回魂的过程,也是重新建立认知的过程。
他想起来了,他与段宏误入了“未来”。刚刚是几来着,九十九,还是八千八?唔唔,不对。没有那么大,是‘七’。
毁灭、未来、困惑、创造......感觉反着读才是正序。不管了,所以现在是‘六’。
风星的特征吗?与六通有关?这是哪个混蛋设定的谜题,太执着于表相了?
首先划定一个做题范围。这里并不是真正的风星。
为什么还是没有力气?骨头已经被摇成液体了?算了还是一步一步来,先从容易的睁眼做起。
修铭睁开眼睛。
一片灰黑角质层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在趴在上面,还能勉强感知到这一层皮质的柔韧。用眼睛的余光可以发现,假风星的风依然喧嚣,之所以现在他们可以停顿下来。完全是因为身下的某种巨构,形成某种内滞的风场。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段宏也醒了过了,只是一样没有力气,他注视着修铭。
彼此的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能,这里不是风星,但他们身下的生灵无疑是他们念叨许久的大鱼。
而大鱼在这,正主或许也这里。这才到‘六’他便忍耐不住了吗?
随后一阵吸力从他们的身下传来,大鱼光滑的外壳上像是抹了油,在偶有的几次颠簸后,他们被从大鱼正面吸入到腹部。
熟悉的红房子,却有些陌生的花园。
原本枯萎落败的酸池烂根,此刻有千万种妖冶美丽的花正在尽情的绽放。
乃至那些大大小小的池子,也被花团成一面面漂亮的镜子。
娟儿的想法实现了,现在的红房可比一开始他们看到时,漂亮的多。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还有他又哪来的花种。对,他可是夜父啊。四夜的花,还不是以侍奉他视为一种恩赐,这么说...这些花是活的?
一阵扑鼻的清香后,修铭脸刹在一片草地上,而前面就是他们熟悉的红房子。
修铭的身体依然没有力气,没学会温柔的风星根本就是人类的禁区。
“呲~呲~噗~”脚踩在落叶与花上的声音,修铭看不见人,但是很快他就被背了起来。
红房向他靠近,焕然一新的沙发也在向着他靠近,当他被放到沙发上时,修铭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
不久后,段宏也被背了进来,放到了他的旁边。
镜子或许是唯一没有换过的陈设,它上面依然挂着几条大的裂纹,不过这不影响修铭从中看到自己的状态。
修铭还好一点,就是脸色白的吓人,身体上有几次割裂开但没有血的伤口。段宏则像是刚从墨水瓶里面捞出来一样,又像是一个破烂的黑色娃娃。
所以那人正在替他处置,他的动作也还是像过去那般精巧。
过去他就觉得方寸锦的手精巧的根本不像是人,但阎浮丛生谁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哪条怪异分枝,现在他们当然知道了,这老方却可能是阎浮的总根之一。
他们无法说话,方寸锦可能也不知道说什么。
场面就在静下来,只有撕裂布帛去包扎伤口的声音。
段宏很快就要被捆成一个粽子,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正在用力治疗的医生。
眼睛里的意思,谁都明白,但此刻也无人提及此事。
立场问题无法被轻易的模糊,段宏也不是可以轻拿轻放的人。
反击的手段来的很突然直接,在修铭都尚未恢复时,一向体技平平的段宏,却突然做出了一套迅捷的刺杀动作。
而他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过去的挚友方寸锦,现在的仇寇十七夜蝉。
段宏拔出藏在手腕血肉里的短刃,在方寸锦低头为他包扎时,一刀划断了他的喉咙,随后在喷薄的血浪中精确找到心脏的位置。
将已经浸血的短刃,狠狠地插入方寸锦的心脏,直到短刃的另外一头从他的背面冒出来。
一瞬间鲜红的鲜血浇了他一个满身,又与他自身爆裂开来无数伤口中,滋滋流淌的黑色血泉融合。
方寸锦失去支撑软软地趴下,而段宏也被血泊覆盖,一时间看不到他的人形。
新的沙发,在他们第一次见到过后,就立刻报废。
而从两人身上流出的鲜血,也迅速将一楼的地面覆盖,宛如一面散发着热气的熔岩池子。
常人是没有这么多的血,常人也不会复活。
段宏手刃了方寸锦,空间中也只有他自己大声喘息的声音,这声音里除了脱力的虚弱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修铭是唯一客观注视这一切的发生的人,然而此刻的他,却平淡的比软掉的方寸锦更像是一具尸体。他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却只能不做任何的干涉,就像大多数的他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行走。
段宏成功了,但归根结底还是失败了。
血泉倒涌,短刃以相同的角度退出他的胸腔,伤口开始慢慢地凝合,方寸锦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从更接近死亡的段宏身上爬了起来。
方寸锦活了,但段宏身上因为自己透支造成的伤口,却没有变了回去。
方寸锦似乎逆转了时间,才达成了自己复活,然而他可能也是记仇的?
修铭冷眼看着一切发生,他不会这样认为。
与王轩兰不一样,她的死亡确实会失去一些东西。
刚刚的方寸锦,则无论从本质上,还是表相上都贴近时序的关系。
他不会死,是因为他的时序,已经与他们不同。
那么他们对彼此的干涉其实都是有限的,所以如果段宏因为这事死了,方寸锦也肯定无法救他。
死亡不是终点,消失才是。
或许对于修铭与段宏的时序来说,方寸锦已经消失了。
所以他的死亡就会是一层伪相。
结论大抵是这样,但混沌系统最难被预测的还是人的行为本身,十七夜蝉有了方寸锦这样的形梏一定有其本真的含义。
这重含义不是为了给段宏抹除,或是给浮世的修铭陪跑,只是在棋局交错之际,关键奕子产生的连带反应。
十七夜蝉是十七夜蝉,方寸锦也是十七夜蝉,作为棋子甚至棋盘本身,他想做什么,是修铭心目中第一需要观察的结果。
而段宏的仇,其实从一开始就寻不到切实的根。
在生死本身都逐渐褪色的最终落子时,一个人、一群人的仇都会被无限解构乃至毫无意义。
地面恢复了透亮,沙发又变成了新的。
方寸锦继续为段宏包扎,尽管后者看起来已经没救了,但其实撕开这一层相,就会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死亡。
不仅本就没有死亡概念的方寸锦死不了,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段宏在这里也无法死亡。
而方寸锦包扎的动作,为了的是体面的对话。
正因为没死,所以也没有生。
修铭才会冷眼看着刚才的事情,三人心里都明白,这个过程只是给段宏寻找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至少,他尝试过。
泼出去的血收起来了,但彼此心中长出来的刺,却永远都不会被拔掉。
穿上人形的形梏,就等于走入了棋盘,即使超凡的灵也有由不得己的时候,即使他是十七夜蝉。
此刻无法死亡的众人,却都变得虚弱。
一方面是人形本身所至,一方面也是这里的相。
恢复的时间,比修铭想象的长了许多。
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百个月。
他们被风星撕裂的伤口,现在就如同常人一样缓慢的生长愈合。
段宏又杀了方寸锦十一次,手段方式各不相同,但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方寸锦如同一个橡胶人仰卧起坐一样,段宏却总是搞得自己很难看。
实在是影响到了正在品尝老方手艺的修铭食欲,尽管他心里依然支持段宏,可这漫长的刑期中他早就脱敏。理性与感性,早就分成两个不同的赛道,矛盾却统一着。
而方寸锦却想是在购买着赎罪卷,任由这对方一次次在他身上施暴,承受着感官上极端暴虐。
如果次数再多,修铭真的担心方寸锦爱上不该爱的人。
还好他们的伤终于好了。
......
三位来处各异曾经同路的男人,最终还是带着不同的目的,却不得不平和的面对而坐。
这个熟悉的红房环境,最后还是在各自的心目中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记忆载体,或是怀念、或是憎恨、或是不舍。
三人也不再是风星中抱团才能行走的稚嫩新灵,而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各自成为了身后利益结合体的代表。
段宏虽然位卑,但他也是此地唯一的真正五名城人,虽然看起来是五名推出来的傀儡。但他又是这一系列链式反应中苦主一方。他占着有时大过天,有时又轻飘飘的没用道义。
方寸锦,十七夜蝉的一夜身,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夜。但无论次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道理,四夜俯首、五名忌惮,而且现在看来,他才是目前整个棋盘的主要攒局者。他甚至不该用四夜代表来称谓,而是为了照拂他足下那片花海而来。
修铭,天外天,人外人,山上仙,水下灵。他是串起棋局的关键,也是现在八向樊笼的笼中鸟。无论如何称量重量,总该有他的这一份八两重。
三方并不均势,甚至二对一也没有胜算。
不过因为看得远,内心也各有所重,棋局的最后不会是零和博弈,更多是为了切分这通向有形未来的船票。
三人的次序,本质上也是目前三方的次序。
五名城最急,八向次之,而夜色已经是猎手。
当方寸锦为其他二人,很自然都倒了一杯水后。
当他们各自杯子上,都升起了缭绕的烟气,却绘出几幅各自期许的画后。
这最后的对话,还没有开始。
但这‘六’的含义,已经不用他们去猜度。
方寸锦很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们。
‘六’是弦六,弦外的六。
弦也可以是棋,是桌。六可以是六通,是这个装置的名字。弦外的六,就是变因,也是他们,更是生机。
弦六就是翻过桌子,棋面下的暗流,变成棋盘上的确形。
棋局已定,命运落子。
不过这里既然已经翻了桌子,那就不用闭幕了。
修铭已经明白,这是最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