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没有波折,裴焕没有去而复返。
不过当巨物化的艾可可犹如一座魔神降临上华宫时,还是惊得几个醉鬼掉入池水之中,好在上华宫的管事还是尽责的,看到有人去打捞客人艾可可也没有在意。
它的到来造成的慌乱并不大,因为许多没醉宁酊客人,只要往不远处的菁水楼一看,就会发现那边出了变故。
不过置身事外的他们,更多将其当成一出乐子,甚至不排除是菁水楼本身新造的景。
“是那里!”站立在巨熊脑袋上的裴焕,他结合脑海中抽象画,还有姬宫的名字。
又依靠着泪星人天生的远眺能力,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座特殊的姬宫。
“哦,吾来了!”灵活的艾可可在宫阙中穿插。
上华宫虽然占地比菁水楼大上不少,可单个的宫阙并非巨构。
而且千宫参差遮挡,有高山有谷地,它原先的体型在此处,无法在不破坏上华宫的前提下,自由的行动。
所以现在艾可可变小了,它重新参照了几次自身的大小关系。
姬宫的相不大,可能是为了迷惑他人考虑,它混在倚重宫殿群中可谓一点都不起眼。
但石心姬不知道的是,修铭有气息锚定的能力,她的真身在菁水楼出现过,且被他间接的持续注视过。
她在这片水滩浮林中便对修铭显眼起来,纵然当她坠入落坊也就是沉入水面后,气息已经中断隔绝了。
但她最后停留的地方,可能也是她平时停留最多的地方,却依然充斥着大量她的气息。
外面的姬宫相当于一根线,也像是一扇门。
除了内里一部分与姬宫坊紧密相连,外面并无甚特殊,只是一座不大的普通宫阙。
出于谨慎,艾可可还是先将其下面地基扣开,而非粗暴的将其拔出来。
裴焕向着上华宫管事们解释,此举为明镜正在办案,一切的疑惑在案件定论后自然会有交代。
又对一个面若邯郸的姬宫卫,道了一声抱歉,此事乃迫不得已。
这是一个细活,艾可可看似大开大合,在这种犹如雕花的事上却颇有章法。
凭山相依的宫阙被一点点翘起,不久后它将带着内里形质,再次回到菁水楼视线交织之地。
不知是石心姬深藏落坊时,无法获得水面上的感知。
还是她知道自身已经被锁定,高城内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亦或是她也有其他的考量谋划,这一次的她,并未试图脱壳而走。
同时,菁水楼这一边。
随着艾可可另有公干离开后,等于最后的大门打开了。
此间,也发生一些微妙的情势变化。
......
修铭开诚布公地说道:
“想来诸位已经看到局面的变化,一百多条人命,盛景的崩塌,恶性的商业竞争等等乱象。
最后竟然牵扯的人,是那至上的金忌。
不过......我非明镜的人,律法之外的金忌脖颈上也没有缰绳。
但是我不甘心......
这是私仇!
所以大家若是愿意,现在便可以离开了。”
底下炸了锅,人声鼎沸中不乏人开始离开。
他沉默了一会。
静静地看一些客人收拾东西,正在排队的离开菁水楼。
不过大多数的客人,却没有离开坐席,因为他们知道事到如今的抽身可能早就晚了。
菁水楼的客人名单肯定是藏不住的,深陷漩涡的人,只是靠自身的扑腾是无法抵抗裹挟的力量。
而且,修铭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盛景,还是混乱之始,他们都在见证这一幕的发生,这也是不可多得的机缘。
“我无法忘记她明亮的眼眸,想着为她做一些事。这有些虚伪,因为缺憾无法被弥补。希望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但我还是想亲自问一问那金忌。
问一问,为什么?
为什么。
你已至高无上,为何还要嫡凡夺利、自降身份?
你已人至如龙,为何还要搅动平静的水面?
你已福荫万坊,为何还要豢养偷家的鼠类?
你已高枕无忧,为何总是不安的巩固权位?
你为何表面堂皇,内里却只有蝇营狗苟的鼠道?
所以,你是一只金皮鼠吗?
所以...金忌,你配做一个五名吗?”
想要离开的人不安的回过头来,有人僵持在原地,有人加速逃离。
煌煌又赤红的人心中,响起一声骇人的惊雷。
这是开战的宣言吗?
痛苦有阈值,对自身之外的事物关心也有阈值。
对菁水楼的同情,对正义的期许,对封建的反抗,对盛景还是乐子的渴望。
都在缓缓地退到内心边缘的地方。
他们现在只在乎自己。
被反复击穿阈值的客人,坐在这不过万人的场中,正深切的感受着汹涌的潮水,在五名城里不断席卷。
这股潮水终将席卷高城里的每一个洼地,逃跑?没有用处的。
靠近潮水,才能顺应潮水。
乘风破浪,更要贴着浪头。
不做选择,有时就是选择!
他们在等回应者的登台,等待从战云阴霾中寻找到真正的朝向。
......
五名城的天空依旧晦暗。
残月的余相,已经犹如渐熄的朦胧灯影。
行人行走在无石灯的街坊上时。他们若是抬眼看向的擦肩而过的人,只能看清他大致的轮廓形体,无法看清他身着何种颜色的衣物,也很难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似乎此刻的五名城整个的‘相’也跟着退潮了,水面向下,也就暴露出容纳‘相’的框架‘形’体。
细枝末节被高城舍弃,人在此时被更多的异化、简化成为一道道人影。
只是影子,却依旧在奔流的河道上,形成了一股危险的暗潮。
菁水楼的第一批客人出来了。
他们带着令人不安的消息,正一点一滴向着整个五名城扩散。
时闻的扩散能力很强,城中似乎也有其他的势力在推波助澜。
大鱼露出了水面,同样被许多闻着腥味的猎食者发现,它们不会忌惮这是一条鲨鱼。它们又不是最前面的猎手,它们只会在意这条够不够肥美。
金忌依旧未在菁水楼现身,他似乎真的放弃了这份饵料,放弃了自己的‘名’。
此时负楼的熊,也回到了菁水楼。
......
艾可可扒着六楼平台,看着大门有些傻眼。用难以区分熊掌,比划着门框的大小。
然后它很快得出了答案。
它背上的姬宫确实不大,可是这门它也塞不进去啊...
“奶奶个腿,这猫狗都不是好人,尽来坑吾......”
艾可可不忿说道。
“咳咳...我还在你面前了,怎么还当面数落人呢?”裴焕抗议道。
“李大家,可有法子?”裴焕转身看向李玖葉。
李玖葉表情震撼,尽管她的见识不菲,但这次暮市浮现的水下怪物,还是超过她以往遇到的奇人异士。
这将宫阙被当成盘景背负而来巨熊,定然是超过菁水楼原定客人阈值。
常规通道肯定是无法进入菁水楼,临时开口的话.....
李玖葉想了一会后,指向了菁水楼的侧面。
艾可可:“唉......”叹了口气后,沿着六楼边缘手脚并用移动着。
裴焕与李玖葉也身手灵活的跟了上去。
随后艾可可在李玖葉的指导下,拆除了菁水楼的一面侧墙,侧墙无处可放被艾可可投入了楼边的深湖。
“噗...”
水声咕咚后,楼内的石灯照射到巨熊的身上。
在客人的注视中,艾可可背着姬宫缓缓走到舞台上面。
随后卸下姬宫,楼中宫阙落地生根。
艾可可转头走过几步,再回过头时,它在客人的眼中,已经恢复常态的大小。
艾可可顺便打了个哈欠,半跑半爬的去寻下台的艾青去了。
显然它并不像是裴焕一样,对着人间事那么般上心。更是对这已然呈现的无休止的同态复仇,感到有些疲倦。
就像是大金一样,它们通人心,却不一定通人性。
形体的不同,本身便意味着它们内心的朝向不同。
姬宫落到舞台上,几乎撑满了原本的舞台,让其看起来更像是姬宫外围的一圈台阶。
为了避开宫阙落地的尘埃,当事的几人暂且下台。
此刻重新登台,原本在巨熊面前犹如盘景一样姬宫,却在几人映衬下显得巍峨起来。
当然这只是表相,此刻的姬宫已经大门洞开,似乎在迎接着修铭几人的入内。
到底是鼠穴、还是蛇窟,隔着一层帷幕修铭也看得不清晰。
不过到了此时,他这只病猫定然是要进去试探一番。
回首环视一圈。
施娟儿不知不自觉又挺起胸膛,修铭拉着她往前一步,讨好式的赔笑道:
“既然是海相关的域场,自然要劳烦娟儿出手了。”
背着鱼罐头的娴丫头看着他,眼神中也有些希冀,显然当成见世面的机会了。
段妈妈却在悄悄地往后面退,里面风浪太大了,墨鱼号又不在。
修铭选择一视同仁,朝着里面挥了挥手,然后娴丫头开心的跳起来了,强行拖着段妈妈向前走。
一旁的裴焕拍着嘴。“咳咳......”
修铭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意,裴焕自然是明镜的见证之人,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组织。
最后是被艾青推过来,满脸无奈的艾可可。
猫狗组合终究还是一个不少,共同闯一闯这不知是蛇窟、还是鼠穴的落水之坊。
修铭看向小石至,后者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他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客人了一样。
人员齐备,修铭带头走进姬宫。借助残余的浮镜,客人眼中下一幕也开场了。
......
段妈妈避开飘过来的一截红纱,略带嫌弃地说道:
“什么鬼地方,怎么全是这种诡异的红纱。”
裴焕挥刀砍断飞过来的另外一截红纱,解释说道:“这里确实是鬼地方,落坊的地界与五名城现实层面并不重合,所以我们已经可以说是离开五名城。而长夜下除了高城之内,其余之地皆是鬼蜮!”
尽管裴焕只是路二,但一身黑衣的干练装扮,莫名的与现在姬宫氛围相合。
艾青一脸崇拜的看着身前的哥哥。
艾可可撇着嘴,不予评价。
“裴兄弟,这话绝对了。六通星广袤无边,长夜中也是有几处桃源之地。”段妈妈所属的聆星人,是六星中人口稠密的一支。
娴丫头附和说道:“就是,风星虽然苦寒,但...但...也没有鬼魅啊。”她越说越没底气,确实没有鬼魅,也没有人啊。
她试图转移话题,深呼吸一口这里奇怪的空气,有些像是风星。
“这里的空气好香啊!”
“说的也对,诸位不要介意,明镜之人习惯了从城内看向城外。”裴焕收刀后,抱拳说道。
“这股香味,是发酵的香味。传出香味的那个地方,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修铭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那还犹豫什么,别耽搁时间了。”施娟儿一马当先,似乎早就憋着一口气。
银光中无数的红纱碎成粉末,犹如一场胭脂雨,却无法落到地面上。
一瞬间后,姬宫的青砖墙壁被染成了桃红色,而空中再无一丝飘荡的红纱。
原本众人浑噩的视线,也为止一澈。
姬宫坊的阶梯,也展露在众人面前。
长长的宫室,显然早已超过了姬宫在外面显露的深度。
众人奔跑着向前,不多时双脚便离开了地面。
前方,变成了下方,下方是一座孤峰坐落于无垠海域。
后方,变成了上方,上面是碎裂的零碎镜面天空,倒映着憧憧客人之影。
各施本领后,他们悬于孤峰之上。
真正的姬宫展露开来,并不算宏伟浩大。
但在一片红雾漩涡映衬中,那八边的金顶华盖,像是一轮喋血的金镖,横亘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里绝非善地,对方也绝非善类。
石心姬自红雾中款款地走出,风情万种、又夹杂着一丝矛盾的端庄。
她的神情中没有多少意外,毕竟就算感知再如何迟钝,当他们闯入她这处心乡时,她也一定会感知到。
但她没有慌乱,因为这里是她的主场。
于是她对着天上众人,挤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石心姬的微笑初时端庄得体,渐渐地变得妩媚。然后她的嘴角,却继续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拉扯上扬着。
最后,石心姬看着众人张开了嘴,仿佛面部失控般,从她的唇角滴落着止不住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