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
宗门的建筑、设施,在岁月的侵蚀下,缓缓褪色。
恰好赶上这个日新月异的科学时代,澄真、诸葛煜找姜漠提议,重新改造宗门,迁入水电,获得许可。
耗费数月,工程完成后的宗门焕然一新,以往的煤油灯换成了明亮的灯管,陈旧的浴房被拆卸,每间寝房内都有独立淋浴间。
藏经阁的布置,大体保持不变,三楼成了幽纱专属的办公区域,曾经堆放在这里的古籍,被搬迁至一楼、二楼。
四楼还是瞭望台,炁图悬浮在半空,室内摆放几张茶桌、七八个蒲团,数十年来如一日,几乎每日都有弟子在此职守。
宗门每月都会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货物,涵盖书籍、食物、药物、武器、科技产品等等;
它们并不通过航海运输,或者航空快件,而是多年前,姜漠去往纽约陆悠所在的别墅,秘密铸造的传送阵,进行两地之间的跳跃,那是‘人间咫尺’的拓展用法‘千里一瞬’,将转移的对象,在‘人’的基础上额外增加‘物’;
毫无疑问,站在巨人肩膀的姜漠,对于遁法的运用,已经超越当年那位给他讲解火遁原理的老前辈。
由幽纱打造的透明方块,是最适合的储物工具。
就这样,每月一号上午九点,藏经阁二楼的中心区域刻画的传送法阵,固定刷新一枚从大洋彼岸隔空投送回来的透明方块。
自从陆公、陆宣离世后,陆悠几乎没有再回过故国。
他在纽约打拼了一辈子,与数位合作伙伴,建立一座庞大的商业帝国,所拥有的财富哪怕是在最繁荣的金融地区,也位列中上游。
饶是八九十岁的高龄,他依旧酷爱读书,更身居一线,忙于钻研公司生物科技的前沿业务,他越来越老,曾经陪伴他的友人、亲属接连逝世。
终生未婚的他,晚年并不凄凉,他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被佣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时间匆匆,1984年冬季,陆悠在别墅内的火炉前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当夜。
陆瑾得知消息,通过门内的法阵,第一时间去往美国,见到了三叔的遗体。
老人很早之前就安排好了后事,名下账户内的大部分财产,生前就完成了转移,资助祖国的事业建设;
哪怕在这边待了大半辈子,他也始终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只是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一个人。
剩下的15%资产,陆悠留给了陆家10%,以报这一世的养育之恩,那是一笔庞大到惊人的数字,比陆家以往半个世纪经商的收入加起来,还要多出很多倍。
最后的5%,交给继承他事业的几位学生,将由他们负责公司的研究,以及维持与三一门的往来。
次年,门内的老一辈景遥、东山两位师叔,寿终仙去。
与姜漠同时代的师兄弟,就剩似冲了。
作为门长,历经四十二年的光阴,足够漫长了,在夏至时,他传位于澄真,十几位弟子、两位护法齐齐见证。
数年后,有客来访,邀约门内的新生代弟子,为国效力,处理一些特殊的超自然事件。
似冲的两位徒弟玉怀、贤舒,以及水云的徒弟临棋,皆有意愿,跟随对方下山。
将近半个世纪以来,三一门很少显露名声,拜师的人越来越少,但偶尔却有通过幻心林考验的孩子,九十年代初,宗门的人数扩张到26;
诸葛煜、长青、盛生、礼卿、言顾、云风,他们都收了徒,随着孩童们的陆续入门,宗门又有了一番新的活泼气象。
1995年。
姜漠给予幽纱、维尔五年的自由长假,并规定在2000年之前,是否愿再回宗门,全凭他们自己抉择。
与此同时,他的修为遇到瓶颈。
门内有澄真、似冲看着,姜漠很放心,在某个寂静的深夜,他留下一封书信,不善当面道别,就此下山云游,寻觅机缘。
迎着满山月色,姜漠走落石阶。
须臾,轻快的脚步逐渐跟上,身旁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去哪?”
幽纱未眠,她在三楼的窗户注意到姜漠的行踪,就好奇跟来了。
“逛逛。”
“找点东西。”
五十年的朝夕相处,二人谈话过无数次,彼此间的感情很是微妙,不是朋友,不是伴侣,更不是亲属,只是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一起?”
或许是月色太美,望着眼前一袭黑衣的霜发青年,幽纱临时改了主意,打算跟他游览这古国的大好河山。
“.也行。”
姜漠没有拒绝,二人结伴而行,微弱的声音,随着身影的远去,逐渐消失在山林中。
“你要找什么?”
“苦海重水,昼阳净火。”
“修炼.用的?在我的感知里面,你现在的状态极其不稳定,就像一团随时爆炸的能量,你再进化下去的话.恐怕很危险。”
对于幽纱的警告,姜漠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淡笑:
“路是人走出来的,若瞻前顾后,我还不如就此长生,当一条无忧的蛀虫。”
“三重逆生的浩瀚苦海,我横渡将近四分之一;前人有没有来到这里,我不清楚,但我有义务走得更远一些,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门人。”
“若我在修行上遭遇困境,说不定以后能给他们传授经验,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
“.”
幽纱被这番说辞沉默,她无以回应,也知道这是姜漠执意要选择的路,哪怕如今的他,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理解的个体极限,他仍旧是要走下去,面无表情的,始终如一的走下去。
从这天起,幽纱作为助手,每天记录着姜漠身体各方面的能量数值变化。
他们游历名山大川,沿着古籍传说,去往深山老林,找寻古老的文明遗迹。
荒原、沙漠、冰川、火山、雨林,几乎一切人间壮丽的景色,都在二人的旅途中逐一呈现。
期间,为避免门人的担心,姜漠每隔三个月,会固定往宗门寄回一封信件,与师兄、其他弟子沟通。
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姜漠的修为,如同行走的神明,任何的山野精怪,凶险地势,都无法阻拦他的探索。
皇天不负,1998年,位于内陆深处,某座常年被迷雾笼罩的湖泊。
姜漠寻到了无色无味的‘苦海重水’,历经数百年的孕育,储水亿吨的湖泊,仅有拳头大小的一汪苦海重水。
顷刻吞服入体,姜漠的躯体浮现密密麻麻的白色裂痕,磅礴的炁芒如仙光迸射,在近两百米深的湖底,径直穿透重重漆黑的湖水,激荡云空。
距离最近的幽纱,险些被灼伤,她临时筑起的魔法屏障,被熔解得七七八八。
“伱没事吧?!”
幽纱不安地询问,在她的视野内,姜漠宛若崩溃的瓷娃娃,体表的伤痕溢出炽银色的血液,仿佛是另外一个物种。
“没”
姜漠感应着支离破碎的肉体,长舒一口气,示意幽纱不必理会,他自有分寸。
“等我一段时间。”
话音落下,还没等幽纱反应过来,粘稠的黑色物质疯狂从姜漠的体内流出,转瞬形成一枚漆黑的巨卵,将其包裹。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切归于寂静,昏暗的湖底下,姜漠恍若陷入长眠。
幽纱面露骇色,她几度检查,发现这枚黑卵及其内部,毫无生命体征。
一周。
半月。
两个月。
半年。
漫长而焦灼的等待,让幽纱忐忑不安,她无法确定黑卵里面的具体情况,哪怕不愿意相信姜漠死亡,也找不到任何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转眼一年过去,某天深夜,恐怖的波动席卷整座湖泊,幽纱自睡梦中被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黑卵破碎,霞光璀璨,走出一道挺拔的身躯。
姜漠如获新生,空前绝后的强大,四炁极物熔铸体内,就差最后的昼阳净火。
“别来无恙?”
“.”
幽纱愣住,立即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给你守墓,打算哪天等你没动静,就把你的尸骸挖出来,炼成亡灵骷髅。”
“过去多久了?”
姜漠被黑卵封印,心无旁骛的修炼,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概念。
“一年零七天。”
幽纱如实禀告,她注意到姜漠原先极度不稳定的身体,此刻平静至极。
“这么久了么?”
时隔四个季度,姜漠以炁镌写一份书信,隔着茫茫虚空,直接投送回门内。
随即,他看向幽纱,道:“见谅,浪费你这么长的时间。”
“没关系,方便的话,给我看看你的血液?”
“你现在的状态,与之前相比,简直就是翻天覆地,我想确定你的进化,到底有没有走错路。”
幽纱久远的记忆,再次从心底浮现,眼前姜漠给她的感觉,与初次见面时完全一致,强大而毫无漏洞,仿佛秩序的化身。
后来随着闭关的次数加增,每逢见面,姜漠都会越来越强大,然而这种强大给幽纱带来的是一种似乎被捆绑在定时炸弹旁边的恐惧,生怕稍有不慎,对方体内的能量就要失控。
“可以。”
姜漠没有拒绝她的要求,随着心念一动,右手掌心的血肉裂开,浮现一抹无瑕的赤血,原先的炽银色消失殆尽。
“.”
幽纱凑近观察,赤血蕴含的生机惊人,完美无缺。
“你赌赢了。”
“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是幽纱给出的评价,话语掺杂着由衷的钦佩。
“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已经很了不起,还有最后的火炁极物,你想清楚了?”
“要继续么?”
一年前姜漠吞服苦海重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幽纱担心他下一次的进化,会不受控制,彻底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