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
看着手中的稿子,艾赫呼出一口气道。
这是他在这几天赶出来的文章,在今天之内投递过去,刚刚好能赶上下一期刊物的印发。
抓起书稿,艾赫走出屋子,看了两眼这满是浓雾的城市,心里盘算着,这一次大概会有多少稿费。
一般来说,自己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交一次稿的,其稿费有高有低,记得最高那一次,报社那边支付了五金镑,而最低那一次,却只有五先令,二者相差将近二十倍。这样的收入很不稳定,但节省一点,也能维持得了两个人的家庭开销。
而这一次的书稿,自己自觉写得不错,或者说…抄得不错,应该能为自己换来一金镑的收入。
虽然这样想着,不过具体是多少,其实艾赫也没个准信。
邮局就在隔壁的一条街上,没十分钟,艾赫就抵达到邮局门口,走到柜台边上。
“日安,我要投递。”
柜台的服务员抬起头,看了艾赫一眼,瞳孔微缩,紧接着赔笑地开口道:
“不好意思,艾赫先生,现在业务繁忙,邮递员不足,如果都是在瑞登市的话,这边建议您亲自过去。”
艾赫讶异道:
“这么巧…”
“是的,我们也很抱歉,艾赫先生,希望你能体谅。”
说完之后,服务员又低下头,像是在处理着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艾赫只得离开邮局,而后转身坐上了公共马车。
一顿颠簸后,报社的大门出现在艾赫的面前,他支付了一便士的车资后,便拿着书稿走上了二楼。
刚刚好的,在门口他就碰见了布莱恩,后者像是在有意地等他。
“你的…新稿?”
布莱恩从艾赫手里接过稿子,而后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对。”
艾赫点了点头,而后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寒暄话。
“那就这样吧。”
艾赫刚想寒暄两句,布莱恩就冷淡地转过身去。
这样的情况,不免让艾赫有些讶异。
就在这时,一个放荡的声音从报社内传了出来。
“布莱恩,有时间吗,有时间就帮我去黑猫咖啡厅里买杯黑咖。”
那是一個打扮随意的人。
“…有时间。”
布莱恩回答得有些僵硬,片刻后转过头,对艾赫问道:
“那么…要顺便去喝杯咖啡吗?那家店最近很出名。”
“如果你请的话。”
艾赫耸了耸肩。
看着艾赫和布莱恩的身影消失在报社之后,曼彻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而后在桌面的打字机上,敲下一句:
【目标A12,开始前往既定区域。】
…………
一路上,布莱恩不时回过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艾赫。
他不仅仅是为了确认艾赫是否还跟着,更是在反复地确认他脑海里混乱的想法。
这个人…真的会是救世主吗?
这样想着,那张如梦魇般的报纸标题如影随形地浮出脑海。
【响铜镇空军基地于第二纪元1678年10月4日,于瑞登市上方试射新式照明弹。】
布莱恩的呼吸不由紧促。
这几天布莱恩都辗转难眠,脑海里徘徊着一连串的问题,久久不能入睡。
这真的是一场巧合吗?
真的能用巧合解释吗?
真的能用吗?
那似乎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可是,如果可是不用巧合去解释?那该用什么来解释?
难道自己真要的相信他带来了神迹?即便他是人形禁物,可这也太荒诞了!
比起神迹,这是一场巧合的解释更为可信!
想到这里的时候,布莱恩的手轻轻晃动。
“不…他那时,不只带来了光,还有…那只鸽子。”
他的内心不由发出辩驳。
可半响后,他又思考了一下,发现这辩驳实在太站不住脚了。
治好一只鸽子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很难吗?
利用超凡力量治好一只鸽子,这谁都能做得到,布莱恩自己也能做得到。
如果治好一只鸽子也能算神迹的话,那么神迹就太廉价了。
如果神迹不是狂风、暴雨、雷霆、不是那样一束破开天穹的光辉的话,那么就不该被称为神迹。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神迹……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是救世主、会是琐什扬斯……
布莱恩的脑海里,进行着残酷的思想斗争,最后,曼彻斯的话语逐渐占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沉沉地吐出去。
“你好像在思考。”
突如其来的,布莱恩的身后传来了话音。
布莱恩条件反射地猛然转过头,看向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艾赫。那单薄的身影好似如影随形的鬼魂。
“别、别突然说话,你吓到我了。”
布莱恩有些语无伦次道。
艾赫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走得很慢,好像在思考,而且…还在挣扎。”
布莱恩紧张地喘着气,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艾赫。
半响后,他终于冷静过来。
这不过是A12在装神弄鬼……
于是,布莱恩佯装平静道:
“你很会洞悉人心…你还掌握心理学知识吗?”
艾赫回答道:
“会一点点。”
布莱恩转过头,他们已经逐渐靠近咖啡厅了,这个时候,布莱恩按照计划好的内容,猛地拍一下脑袋。
“嘿,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你知道,就是一些稿子的修改问题,要我去跟别的作者协商。”
布莱恩煞有其事说着:
“很抱歉,可能得麻烦你帮我买两杯咖啡带过来……”
这真是蹩脚的谎话。
布莱恩心里腹诽道,他不安地看着艾赫。
“没问题。”
出乎意料的,艾赫回答得很干脆。
“那好,这里有十便士。”
把钱匆匆放到艾赫手上之后,布莱恩就转过头去,径直地离开了。
咖啡厅外面,只留下艾赫一个人。
艾赫看着咖啡厅的招牌,上面画着一只黑色的猫,这正是布莱恩所说的黑猫咖啡厅。
他低下头,默默地走了进去。
去到远处,布莱恩看着艾赫的身影没入在咖啡厅里。
看着那平凡的背影,恍然间,布莱恩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这样的人…会是救世主吗?
太可笑了,布莱恩。
你怎么能这么天真?!”
布莱恩嘲笑起自己的妄想。
半响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思忖道:
“A12一定有着某种特异能力,属于他的超凡力量…
可有着这种能力,并不意味着他就是救世主!”
“别妄想了,布莱恩,他只是个疯子、人形禁物,不是他口中的琐什扬斯!”
…………
咖啡厅内的布置使用了饱和度很高的装饰色彩,在墙上有一副名为《白昼下的女人》的风景画,尽管这个世界仍然暗淡无比,可从这副画卷里,还能窥见世界阳光明媚的模样。
艾赫走进了咖啡厅,转头看一眼,发现咖啡厅几乎都被坐满了。
他在前台点起咖啡,两杯黑咖啡,以及一杯牛奶咖啡,并且要多加一点奶和一份方糖,这样的要求,当然引起了服务员古怪的扫视。
艾赫耸了耸肩,自己并不习惯喝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
“打包带走吧。”
艾赫说道。
这个时候,服务员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
“先生,那样会有损咖啡的风味。”
“呃…”
“我的建议是,就在这里享用您的咖啡,另外的两杯黑咖要带给别人的话,我们可以打包,但您要享用的那杯咖啡,还请现场享用。”
服务员诚恳地建议道,
“那里还有一个位置。对于现场享用咖啡的客人,我们这里有优惠。”
服务员指的位置靠近墙角,还有一个隔板,具有良好的私密性,墙上贴着一张海报。
“那…好吧。”
听到有优惠,盛情难却之下,艾赫点头同意。
不过…真是有些奇怪。
这个服务员好像生怕自己走掉。
是自己的错觉吗?
艾赫一边朝着座位走去,一边思索。
不、不是错觉。
而且不仅是今天的服务员有些奇怪,突然业务繁忙的邮局,要帮忙带咖啡的人、路上忽然有事的布莱恩,都很奇怪。
这些事都让自己有种,被刻意安排的感觉。
艾赫在位置上坐下,昂起头,随意扫了两眼墙上的海报。
彩色海报上的女人身着礼服,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流露出众星捧月的美感。
这个是…黛娜拉吧。
艾赫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在报纸上看过她。
不久之后,服务员就端着咖啡走过来了。
而有一个戴墨镜、头戴宽沿帽的女人,似乎紧跟在服务员的身后。
当她来到桌前时,艾赫听到了她礼貌动听的声音。
“这位先生,我能坐这里吗?”
艾赫抬头一看。
那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海报上的黛娜拉!
他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
不久前的夜晚,原本应该是黛娜拉在宴会后的无数平凡夜晚的其中一个。
她跟随着乐团乘坐火车抵达瑞登市,并在休息一天之后,参加了洛兹威尔市长举办的宴会。
宴会里充斥着满肚肥肠却高谈阔论的企业家,以及那些看似风度翩翩实则顽固守旧的贵族,应付这些人实在让人痛苦。
不只是她觉得痛苦,乐团里的其他女士们大部分也有同样感触。
尽管如此,黛娜拉仍然处理得游刃有余,她每时每刻都要戴着职业的假笑,并且还要在人们的注目下,佯装羞涩地捂一捂礼服的胸口,听到好笑的事还要遮一下嘴唇,以展示淑女风度。
一场宴会里,不知多少绅士给她献上了吻手礼,个别老男人还想要吻脸礼,这实在是色胆包天,即便被黛娜拉拒绝,也仍然厚着脸皮地献上吻手礼。
一切都让人烦闷,平民出身的黛娜拉从中看不到任何的乐趣所在,不过她早已习惯了曲意逢迎,并将之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她时常宽慰自己,这就是想跻身上流社会的代价。
这年代的女人们,不知多少人都想着攀上枝头变凤凰,即便是已婚妇女,也总是嫌弃自己嫁得低了,平民阶级的妇女会想着自己为什么当年没选择那个书呆子,后者现在都成某某总管了,中产阶级的妇女会懊悔自己当年为什么嫁得这么差,那远不如自己的闺蜜现在都成贵妇人了。
即便是上流阶级,也是各有各的烦恼,年轻里碰到的那个更加风流倜傥的,或是别人家里对夫人更加贴心的,又或是跟王室沾亲带故更加富裕的……这些都会让这些贵妇人们感到懊悔,也无怪文学家说,这是个懊悔的时代。
黛娜拉见惯了懊悔,也害怕自己这样懊悔,更害怕平民出身的自己不能挣脱阶级的束缚。
所以,她一直都很努力,并且加倍刻苦,从不挥霍自己的天赋,行事上更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她原本以为,自己将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和名声,成为大红大紫的歌剧演员,最后成功嫁入豪门,这就是她所期望的未来。
然而…一群身着黑衣的神秘人,为她的幻想敲响了丧钟。
那群来历不明的神秘人,似乎是政府的高官,他们掌握着难以想象的权力,连瑞登市的市长都对他们礼遇有加。
而正是这一群神秘人找上了自己,并以告知自己,他们将为自己安排了一位恋人。
起初黛娜拉以为是哪位贵族看上了自己,还打算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可当那群神秘人告诉她,那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时,黛娜拉的脸色迅速苍白了起来。
这对黛娜拉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那时,她尖叫着,想要拒绝这一切。
可神秘人们却给出了一个她不能拒绝的价码。
“如果您还在乎您的演艺生涯的话,如果您还在乎乐团的命运的话,那么您尽管拒绝吧。”
神秘人们以彬彬有礼的声音,发出了最残酷的威胁。
对权势的力量早有耳闻的黛娜拉,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排。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黛娜拉带着哭腔问道。
“女士,伱还不够资格。
不过,你可以猜一猜,这可能是一场有趣的赌博,或者一场贵族间的社会实验,反正,你照做就对了。”
一位玩世不恭的神秘人这样回答她。
咖啡厅内。
黛娜拉远远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那确实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这就是他们要我勾引的人,”
黛娜拉的心里充满了厌恶与痛苦,
“这让我像个不知廉耻的舞女…”
她不得不认清一个苦涩的事实,她看上去小有名气,却不过是包装好看的金丝雀,那些人可以随意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再怎么厌恶,再怎么痛苦,也只能不得不低头,向眼前的男人,极尽谄媚地诱惑他爱上自己。
否则的话,长年的努力就都要毁于一旦。
黛娜拉自诩自己并非是个虔诚的信徒,可眼下也不得不向神灵祈祷。
“女神及祂的父神啊,求求你们,结束这场闹剧吧。”
然而,神灵们没有应允她的话。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她离那个男人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黛娜拉绝望地想,这是对不信者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