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就这样?”
“一动不动,那腐败源就被…净化了?”
屋檐的传信乌鸦间,懵然的声音此起彼伏。
预想中的落荒而逃或是激烈交锋,都没有发生,一夜未睡的监控者们,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过程,他们就看见,A12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温和地抚摸厉鬼的脸庞,而后者不停地落着泪水,腐败源就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消逝了。
一般而言,腐败源自行消逝的速度是要按月算或者按年算,而格外强大的腐败源,则能够不停靠吞噬灵魂而壮大,几乎永不消逝。
作为监控者,什么诡异、疯狂的事他们没碰过,可眼前的事,简直就不可理喻,他们真的没碰到过。
监控者们都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样的测试,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副队长维罗妮卡的脸庞上,慢慢滑下了一滴汗水。
“副队长,现在…该怎么办?”
里昂的声音通过传信乌鸦传了过来。
而他旁边的布莱恩则愣在了当场,一动也不动。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掀起了怎样一场惊涛骇浪。
布莱恩的内心反应,要远比其他人更加剧烈。
因为,没有人像他那样,曾亲眼目睹那场神迹的发生。
现在,那个人站在那里,为那凄惨狰狞的厉鬼拭去泪水,用他的话语去宽慰那可怕怪物的内心。他…就像是在为最不可能被祈祷的人祈祷。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会选择做这样的事?
在过去,布莱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席卷上来,那被震撼的不是肉体,而是被阴云驯服已久的心灵。
“抚慰一个美丽的、正常的人很容易,落难公主的故事,在这世上不知翻拍多少遍了,那些人即使遭遇不幸,颠沛流离,也迟早会得到人们的同情和喜爱,连一点新意都没有!”
布莱恩的脑海就像是喷泉一样,
那里头不停地涌出话语。
“可是、可是…要去抚慰那些丑陋的人、肮脏的人,却是难上加难,即便人们嘴上说着办得到,心里却不会诚实,往往拒之千里、冷眼旁观。这时代的人类不会真真正正地意识到,无论是谁,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痛苦,各自的悲哀……”
“那个人,他不拒绝那些丑陋的、肮脏的人,哪怕是畸形的厉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去抚平厉鬼痛苦的哭泣,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去宽慰厉鬼破碎的心灵?
那倘若不是个疯子,
那么他就是…救世主!”
布莱恩在心里颤声自语,那些声音仿佛带着哭腔,手脚颤抖不已,激动得难以自制。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渐渐建立。
他昂起头,看向路灯下的天空,自黑灾之后出生的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头顶的黑暗。
就好像一个人见到了光明…便想要逃离黑暗。
这个时候,传信乌鸦里又传来声音。
“这真是…意想不到…”
维罗妮卡的话语还未传来,曼彻斯就先开口了,
“不过…也不用太意外,其实想想也挺合理的,他的处理方式,只有没有能力的普通人才能做出来。”
原本放荡不羁的他,此刻的口吻有些凝重。
“如果他真有什么能力,那么他不该这样解决问题。”
曼彻斯继续分析道,
“而是像我们一样,运用超凡力量…”
此时,布莱恩终于回过神来,打断道:
“曼彻斯,你为什么总是笃定他没有能力?
即便他不可能是救世主,他也是一个人形禁物。
无论怎么样,你这种说法都不合理………”
从曼彻斯多次的否定之中,布莱恩察觉到了什么。
再结合,他曾经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的,一些关于曼彻斯的传闻。
这个曼彻斯,其家族似乎大有来头,与国教高层一直都来往密切。
“嘿嘿,这只是猜测。”
乌鸦里,传来了曼彻斯尴尬的苦笑。
末了之后,他闭嘴不言。
维罗妮卡深吸一口气,最后下命令道:
“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等回去之后,加急通报。”
…………
海德薇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等她反应过来时,就听见咔的剧烈断裂声,倒吊小丑身后的威亚断裂了,摔倒在了地上。
发、发生什么了……
她只看到,艾赫站到了她的身前。
海德薇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是艾赫及时扶住了她。
“别害怕。”
她的脸庞失力地贴到艾赫的胸膛上,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发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半响之后,她抬起手,从艾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双眸里的羞涩一闪而逝,她下意识地提了提肩部的衣服。
这动作落在了艾赫的眼里。
海德薇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那具双头四臂的畸形小丑已经一动不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来猜测的话,艾赫似乎…抚慰了他们的灵魂。
艾赫转过身去,他随手捡起地上的铲子,为在满是灰烬的土地上铲起土来,大概半小时过去后,一个小小的坟坑出现了,他将畸形小丑的遗体拖入到坑里面,并且盖上了土。
做完这些之后,海德薇看见,艾赫低下了头,像是在为他们默哀。
她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跟着艾赫一同默哀。
片刻后,艾赫转过头来,看向海德薇。
“怎么了…”
做贼心虚的海德薇被吓了一下。
“走吧,继续送你去学校。”
那自称救世主之人的脸庞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
把海德薇送到学校之后,艾赫就默默地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煤气路灯焕发着光,在这个所有人都去工作的时候,世界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不少。
学校的附近曾经是富人区,但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场化学泄露事故,不少上流阶层的人们都搬离了那里,纵使如此,那一带仍然有数目可观的中产阶层。
街道两旁的商店才刚刚开门不久,他们也不主动揽客,因为这个时间点还在街上的,绝大多数都是游手好闲的人,根本不能进店消费。
隔着玻璃橱窗,艾赫在街边张望着,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店,有迷人的珠宝店、也有齿轮运转的钟表店,还有贩卖丧葬用品、和动物标本的商店,它们展示在橱窗里的东西不可谓不琳琅满目。
艾赫在一间女装店门前停了下来,其店面装修高贵典雅,天花板都是实木的,锻铁栏杆将展示区和试用区隔离了开来,空间规划简单而精妙,一阵暖风袭来,尽管空气中有煤烟的味道,可艾赫仍然在女装店的门前闻道了浓浓的茉莉花香。
艾赫停住脚步,仰起头,打量起橱窗里的衣服。
橱窗里面,屹立着一件华美的、美人鱼拖裙式的深棕女装,古董感的蕾丝把衣服肩部装饰了一圈,荷叶边则出现在了袖口处,在衣服的下身,有着坐垫型的臀垫,它不大不小,既能增添女性魅力,又不过分夸张,紧身胸衣让假人露出大片的白色,不难想象,若有女性穿上去,它会将胸部高高托起,并把腹部勒平,女性最吸引人的胸上颈下肌肤,就这样高贵又典雅地显露在外,再加上拖裙,整个外形显得纤细、优美、宛如S形。
这样的衣服,保存着些许古典风格,又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现代感,形似礼服,却又能用作野餐的便服,无疑是当下最受体面女士们青睐的类型。
当然,这跟像自己这种平民阶层的人几乎无缘。
艾赫猜测,这样一件衣服需要起码三十金镑。
1金镑等于20先令,等于240便士,而三十金镑,足足相当于一个流水线工人一年的工资。
“海德薇好像经常来看这件衣服。”
艾赫记得,有一次海德薇下课在这里逛街的时候,曾站在橱窗外看了很久。
他的心里,怀疑在上涌。
明明过惯平民生活的海德薇,竟然会对这样一件衣服如此渴望。
而且,自己还记得,她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提一提肩部或胸前的衣服。
只有像这样昂贵的露肩装、开胸装、低领装才需要时不时地提一下衣服。
再结合今天发生的事……简直细思极恐。
其实,艾赫对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有所怀疑,
只是他还不清楚,这背后的阴谋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服装店里传出了一阵更为浓烈的煤油味。
艾赫低头看去,发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小拖把,穿着牛仔背心,掌心里攥着一些便士。
原来煤油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他泥泞的样子,与整间服装店并不相衬,显然是刚刚清理完烟囱出来。
女装店里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女销售员急匆匆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小孩在光洁的地板上踩出灰脚印,一下子就被气得汗毛直竖。
“别走正门啊!我都叫你别走正门,全给你弄脏了!
你走正门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女神啊,看看他!这粗鲁的家伙!”
女销售员扯着嗓子叫骂着,随便捡起一根棍子,作势要打,小孩赶紧扭过头去,在惊慌失措中跑开了,溜到大街上。
女销售员冲到门口,看到艾赫,打量了他的着装后,语气不善道:
“你在这里看什么?走、赶紧走。”
显然,女销售员把艾赫当作了图谋不轨、游手好闲的家伙。
艾赫什么都没说地转过身去,就这样离开了。
琢磨了一下,他慢慢来到了一间枪械店前。
艾赫想要试探一些东西,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这间枪械店的装修新派极了,黄铜管道裸露在天花板上,墙面没有贴上墙纸,而是露出了混凝土的颜色,柜台边上的老板穿着工作背心,带着护目镜,正用机械臂摆弄着一把左轮。
老板瞥了艾赫一眼,眉宇掠过一丝凝重,而后放下手里的左轮,开口道:
“想要什么?”
“一把最便宜的手枪,只要几金磅的那种。”
艾赫道。
老板直接道:
“我们不卖那种枪,太劣质了。
没什么事就走吧,我们这里最便宜的都要十金镑。”
老板的这番话无异于赶客。
艾赫从怀里掏出钱夹,从里头一点又一点码出了七张金磅、两张十先令、还有九张先令、六便士加四便士,整个过程像是在挤牛奶。
“这里有十金镑。”
老板皱了皱眉头,随后挥手驱赶道:
“够了,按照法律规定,我不能把枪支卖给神志不清的人,对,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艾赫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板一眼,而后默默地收起柜台上的钱,叠好放回钱夹里。
紧接着,艾赫就转身离开了。
老板松了一口气,而后小心在笔记上做起记录。
整个过程中,他全然没有发现这是一场试探。
满是灯光的街道上,艾赫回过头,再打量了那家枪械店一眼。
从自己进店一开始,这家店的老板就不打算把枪卖给自己。
他那里明明就有只值三金镑的左轮枪,却说最便宜的都要十金镑。
而最后,当自己掏出十金镑的时候,他又拿出法律当作挡箭牌。
要知道,在这年代的法律管制并不严格,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的话,也不会有童工的出现,人们也不需要每天起码工作十二小时。
很显然的是,这家店的老板是故意的。
他似乎认识自己。
可自己却是第一次走进这家枪械店。
艾赫深吸一口气,他早已察觉到了生活中的古怪,此刻在心中把种种疑点都开始整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