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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八章

  门神的烙印一旦拓印在门上,顿时红光闪烁。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在汹涌的黑气中现身,迳直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最终隐入门板内,化为幻影,寄存于门板之中。

  门神的影像消失,这门板仍与先前一样平平无奇。

  但这一层楼的温度更低,且萦绕着若隐似无的厉鬼威慑。

  若是不知情的人靠近这里,身体孱弱的人恐怕会受鬼气所冲,还会大病一场。

  而今夜若是有心人想要接近此地,隐藏在门里的门神则会现身,将来人阻挡片刻,到时足以争取时间,让她立即赶来此处。

  赵福生看着门板,微微一笑,随即转身下楼。

  她下来时,刘林还在焦虑不安的等待。

  他不知道赵福生来此的目的,但隐约猜到她上次在离开后,应该遗留了什么‘东西’在定安楼,只是刘林不敢去查探,也不愿细究。

  事隔两月,她再次前来,独自上楼,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给定安楼带来麻烦。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便听到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正好见赵福生从楼上下来。

  “……”

  刘林微微一怔。

  从赵福生上楼到下来,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

  他迅速将心里杂乱的念头忍下,接着起身往赵福生迎了过去,露出笑容:

  “大人——”

  “我在二楼留了些东西,你们不要随意上楼。”

  她照例叮嘱了几句。

  刘林陪着笑:

  “不知大人留下的东西贵不贵重,不如我让人严加看守——”

  “那倒不用。”

  赵福生摇头,她看了满脸愁容的刘林,笑了笑:

  “我留下的东西是保你们命的,不要轻易去碰触,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我会将东西取走。”

  她话里有话,刘林虽说疑惑不解,但她愿意多说几句,却令他心下感动,连忙道:

  “多谢大人体恤照顾。”

  事情办完了,赵福生也准备离开。

  刘林再三挽留,却仍没能将她留住,她上了马车,回到宝知县镇魔司时,已经是亥时末。

  张传世估计被徐府的人留住喝酒,还没回来。

  赵福生也不替他担忧。

  他与纸人张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并非最初二范提到的远房叔侄那么简单。

  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与纸人张脱不了干系,这个人对许多人来说都危险至极,但最不可能出事的就是张传世了。

  她洗漱之后放心大胆的躺平休息。

  本来是打算先养好精神,以应付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事。

  临睡之前,赵福生甚至吩咐了宝知县镇魔司的人守住大门,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她。

  但这一夜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她一觉睡到天亮才醒。

  外头静极了,连虫鸣鸟叫声都没听到。

  赵福生翻身下床。

  她昨夜担忧会有急事发生,睡前连衣裳都没脱,此时直接将门拉开,镇魔司的人听到动静立即便赶来了。

  “大人……”

  一个令使从门外探头进来:

  “洗漱的水、早膳全都准备妥当了,是要为大人送入房中——”

  不等他说完,赵福生立即将他话打断:

  “几时了?”

  “先前有人来洒扫,是卯时一刻,此时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会儿应该在辰时初。”

  赵福生皱了皱眉:

  “昨夜有没有什么人来镇魔司报案?”

  “没有。”这名令使摇头:

  “大人昨夜临睡前有吩咐,我也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昨夜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说完,他讨好的道:

  “兴许是鬼祟也知道大人威武,大人所在的地方,厉鬼都不敢作乱的。”

  赵福生并没有将这人的恭维话放在心上。

  她觉得太奇怪了!

  本以为纸人张将红泉戏班的人带走,为的是将自己引出万安县,以方便他对夫子庙下手。

  而自己也确实来了宝知县,也做好了被一些意外事件缠住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昨晚竟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莫非一些意外还等在后头?

  她正暗自揣测之际,另一侧厢房门打开,张传世的面庞出现在两人面前。

  “吵什么,让不让人睡了——”他呵欠连天,头顶的发髻睡了一晚歪到一侧,眼睛浮肿,显然昨晚在徐家逗留了许久,回来时还没睡够。

  他喝完,院里静默了片刻。

  张传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揉了下被眼屎糊住的眼睛,果然就见到赵福生了。

  他暗自叫糟,连忙道:

  “大人——”

  “赶紧梳洗,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吃完我们就回万安县。”

  张传世本来以为会遭受喝斥,已经做好被赵福生奚落的心理准备——毕竟两人同行,她一人办事,自己则留在徐家吃香喝辣,早上还起得比她晚,又被她抓了个正着,不吃一顿排头张传世自己都不信。

  但他却没料到赵福生压根儿没有骂他的意思,只是催他迅速行动。

  他揉眼睛的手愣了愣,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无措,接着就见赵福生皱起眉头:

  “愣着干什么?”

  “是!”

  他应了一声,飞快的招呼人送洗漱的水前来。

  约半刻钟的功夫,张传世收拾妥当过来,二人吃了镇魔司内准备的早饭,赵福生坐上马车,吩咐车夫:

  “先去定安楼。”

  车夫应了一声。

  随着马车出行,张传世看向赵福生:

  “大人还要去定安楼?”

  “我得去看一看。”

  定安楼内隐藏了一个鬼。

  这件事情能瞒得了一般人,但赵福生不相信能瞒得过纸人张耳目。

  他觊觎无头鬼,并且张、刘两家颇有渊源,又知道红泉戏班与鬼车的瓜葛,还带走了红泉戏班,中间必有一个大阴谋。

  几桩鬼案相互牵扯,他既然对红泉戏班下手了,为什么放任鬼车留在定安楼?

  赵福生心中有事,一路并没有与张传世多说。

  到了定安楼时,定安楼的管事刘林已经起了,他今日本来是打算要拜访赵福生,并代表定安楼送上厚礼,却没料到赵福生抢先来了。

  她一来就让张传世将刘林拦住,自己上了二楼查看。

  鬼印仍在。

  推开房门后,鬼车的气息还在——也就是说昨夜无事发生,这真是怪极了。

  而昨晚的平静并没有让赵福生放松,她反倒比昨天更加的警惕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

  在纸人张的目的没摸清楚之前,她恐怕都无法彻底睡安稳了。

  “唉。”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真是烦死了。”

  ……

  她下楼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刘林与张传世二人迎上前来,赵福生看向刘林:

  “我早上走得匆忙,有件事忘了,你稍后替我向镇魔司的人传句话。”

  她如今感应到了威胁,觉得功德值不大够用,生出了想要尽快多办鬼案积攒功德值开神位的念头:

  “宝知县的原令司是郑河,如今郑河来了万安县,宝知县的鬼案就交给我来接手,在州郡没有派来新任令司上任的时候,县里有案子发生,让人来万安县找我。”

  她的话令得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刘林在初时的忐忑之后,接着面露喜色,大声的道:

  “是!”

  同时他从赵福生这一句话揣测出了许多东西。

  首先就是这位大人不畏惧办鬼案。

  且事隔两个月,她办了门神鬼案后,听说又接连办了数桩案子,但这次两人再见面,她情绪稳定,且身上看不出来半点儿驭鬼者失控的倾向,可见这位大人厉害之处。

  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人物罩着宝知县,可想而知宝知县说不定要比以前郑河在时更安全许多。

  “我得立即向帝都的王爷写信。”

  拥有强大驭鬼者镇守的地方,会使无数望族名门及士绅商贾趋之若鹜。

  赵福生的实力强大,情绪稳定,说不定受她庇护的万安县、宝知县将来会成为帝京之外加一个更安全的所在了。

  他心中打着盘算,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赵福生也不管他想什么,吩咐完之后,便招呼张传世上车。

  与来时一样,几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匆促。

  张传世看着赵福生靠坐在车上发呆,她没有说话,但张传世敏锐的意识到她心情有些恶劣。

  “大人在想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红泉戏班失踪一案。”

  赵福生顺口回了他一句。

  张传世抓了抓脸颊:

  “红泉戏班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结了?”赵福生抬了下头,将下巴从掌心上挪开,看向张传世:

  “谁说的结了?”

  “红泉戏班不是被、被纸人张带走了吗?”张传世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结结巴巴的道。

  “确实是纸人张带走了。”她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他带走红泉戏班目的何在?”

  “我、我不知道——”

  张传世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重新将脸颊靠回掌心上,以手肘将自己的脑袋托住,打量着张传世:

  “老张,你进镇魔司那会儿,大范说你与纸人张有亲戚关系?”

  “是。”

  这一下张传世没有再结巴,而是下意识的点头。

  “纸人张是你的子侄?”她再问。

  张传世这下迟疑了片刻,他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露出平时最常见的嬉皮笑脸:

  “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又问起这些了?”

  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事实上张传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回避态度已经昭示出许多东西了。

  不!兴许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

  赵福生发现张传世的想法好像与一开始坚定维护纸人张截然不同。

  兴许镇魔司的众人几次三番的共同办鬼案,经历九死一生的甘苦,对于张传世的内心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他已经在面对纸人张的问题上态度显得迟疑了许多。

  “老张,我看他不像是你的侄子啊。”

  赵福生一留意到了这一点,立即便调整了自己的态度。

  她没有再像先前一样逼问,而是给了张传世一定的缓冲,故意没有再逼问他真正的答案,而是通过旁敲侧击获得自己想要的线索。

  “为什么不像?”张传世松了口气,接着本能的反问。

  “他至少看起来七老八十了,年纪比你大得多,不像是你的子侄,你倒像他的子——侄。”

  她故意拉长语调,张传世的瞳孔急缩。

  这一刻,他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接着心脏‘砰砰’剧烈跳动。

  “他确实很老了。”

  瞬息之间,张传世很快强忍下惊惧之感,并没有否认解释,而是在衡量片刻后,习惯性的露出讨好的笑意: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啊。”

  “少拍马屁了。”

  赵福生将他的反应记在心里,随即摇了摇头:

  “睡你的吧,回程的时间还长,我有些事要想清楚,不要打扰我。”

  “好。”

  张传世点了点头,拍了拍马车垫子,身体倒了下去,弯折一只胳膊将自己的脑袋枕住。

  他闭上了眼睛,赵福生也陷入沉思中。

  但不多时,原本闭上眼睛的张传世偷偷将紧闭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他的目光落到赵福生的身上,她手托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事,眉头都皱起来了。

  “大人也才十七八岁——比大小范还要小呢——”

  张传世心中暗忖。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对赵福生既惧且敬,很多时候时常都会忘了她年纪远比自己小得多。

  “你看我干什么?”

  赵福生感应到他的偷窥,头也没抬问了一句。

  “大人,昨夜我在徐家喝酒,回来时夜半三更,今早起得比大人还晚,大人怎么不怪我?”

  他突然问。

  “我怪你干什么?”赵福生奇道:

  “红泉戏班失踪后,我虽然不怪徐雅臣,但徐家上下定然不信。”

  人的多疑乃是天性。

  “这个时候需要有个人留下来安抚,你是我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又驭使了大凶之物,留在徐家任他们侍候,他们才会更相信我的话。”

  有时想要让人真的相信她没有怪罪、发怒,还需要迂回曲折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