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苍海远远看着赵长河昂然拜山的样子,眼里也不禁露出欣赏之意来。
真有胆气。
如此豪情,男儿当如是。
血神教的汉子们崇拜赵长河,其实也是从纵横江湖的赵长河身上看见了自己向往的风采。除了嗜血这一点之外,哪个血神教的汉子不喜欢这种昂首阔步挥着大刀砍遍江湖的气魄,不喜欢这种单枪匹马身入魔窟大声拜山的豪情?
可惜大家做不到,反倒是从叛离教中的赵长河身上,看见了自己梦中的影子。
潜意识慢慢的把他当成自己在外的代表,不愿意再割裂为“叛徒”,都是出自这样的心态。
包括他薛苍海也一样。
这一刻他甚至都忘了避忌山寨里蹲着的弥勒教使者,悠然传音:“请赵少侠大堂相见。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丢人现眼,都散了吧,横川带着来就行。”
孙教习躬身施礼:“是。”
赵长河倒也发现,除了洛家庄黑暗的火光之下见过一面之外,从来就没有好好照过面只活在传说中的薛教主,真人见了面其实还挺有气度的……
选择在山寨正堂接待而没有进入教派密窟,这含义也有点意思。赵长河微微一笑,昂然上山。
孙教习在一旁低声道:“长河……”
“嗯?”
“你这次来干嘛的,能不能跟我打个底?”
赵长河笑道:“本来还真是想挑战一下教主的……不过要打到什么程度,并没有想好。”
“怎么说?你还想打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我如果打赢了薛教主,取代他人榜七十一这破位置,我真不想要,感觉很丢人的,会被我老婆笑。”
孙教习:“你他妈……”
赵长河老实巴交地上山走路,他内心还真他妈是这样想的。
不过别人当然不会信,孙教习叹气道:“少来这套了,连杀了教主之后怎么掌控教派都有了预先布置,对吧……”
“喂老孙,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得了吧,就你那点心眼子。”孙教习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低无可低:“北邙的人来了这里,许多人进谏教主不要给位置,就是怕有这样的一天。”
“那教主还是给了位置?”
“教主说,他们手持玄武尊者的介绍信来的……玄武尊者可比朱雀尊者排名还高,如果是四象教要他脑袋,早就没了,防来防去的徒惹人笑,不如磊落点。”
赵长河笑了一下,见面胜似闻名,薛教主好像有点意思,人家可不是谐星。
他磊落相待的玄武尊者,倒是挺谐星的……
孙教习斜睨着他:“所以你真是那么想的?”
赵长河反问:“你还挺忠诚?”
孙教习沉默片刻,叹气道:“是。我在血神教二十年了,这是我家。”
赵长河上上下下地看了孙教习一阵子,忽地失笑:“确实有那样的预案,不过是有备无患,怕万一薛教主不可理喻,我来了这里要人给堆死,有自己人接应会相对好一点。但我并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这个状况,我感觉挺好。”
说话间,正达最高的总寨,门口守卫有点狂热地向赵长河施礼,孙教习闭上了嘴,闷声带着赵长河到了正堂议事厅。
妈的这一路上守卫对堂堂孙护法的尊敬程度都比不上对赵长河……也对,潜龙第一的声望,是跟教主一级的,他老孙可没法碰瓷。话说回来,正因地位倒转,赵长河刚才居然还愿意对他单膝施礼,至今让孙教习如坠梦中。
满脑子浆糊地跟在赵长河身边进了议事厅,赵长河龙行虎步地大步入内,站在正中对着主座的薛苍海拱手一礼:“见过薛教主。”
薛苍海微微颔首:“请坐。给赵少侠奉茶。”
赵长河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下首客位上,有教众端上茶来,赵长河打量了一眼,啧了一声。
男教众……连做这种杂活儿都没有丫鬟,薛教主您真是爷们的榜样。
薛苍海也在抿茶,打量着赵长河,半晌才道:“教众拿赵少侠当自己人,在赵少侠心中是否觉得一群白痴东西?明明是一年前还在追杀的叛徒,这前倨后恭,是否可笑。”
赵长河道:“以前在古剑湖的路上,我和教习说过,除了方不平之外,血神教与我无仇,反倒有收留传艺之恩。大家还把我视为血神教代表的话,我是高兴的,这香火之情未曾断绝。教主不对我喊打喊杀,就很是感谢了。”
薛苍海不置可否:“喊打喊杀,我们在外打杀不了,你自己进来送倒是有机会。”
赵长河笑了一下,没回这话。
薛苍海也没继续,转而道:“赵少侠来此……该不会只是为了访亲叙旧?”
赵长河道:“确实想见见孙教习,好久没见了甚是想念。”
孙教习偏过了脑袋。
说了你自己信吗……
薛苍海不动声色:“现在见到了,是否要安排个房间给你们师徒好生叙叙旧?”
赵长河:“……”
薛苍海自顾抿茶,不说话了。
其实就算最狂热的粉丝们,这会儿也该回过味来了,赵长河来者不善,大概率是要挑战教主的,薛苍海更是一开始就明白。
赵长河怕是真的在秘藏门前了,他要突破秘藏,走其他旁通之道就算再牛逼都没有意义,他的根本法是血煞功、血煞刀法,那他就必须在这上面求得突破,前来此地简直是必然。
但他赵长河终究不是朱雀,一个人到这虎穴,真打起来还想全身而退?
这是赵长河的胆色,薛苍海欣赏归欣赏,但当挑战对象是自己的时候,那可不乐意做踏板。
妈的你们小男女一个两个的,你压寨岳夫人拿我当跳板刷了一波世界声望,害我被人笑话到现在;你大舅子之前满天下找我,说不服气我能递补人榜他不能;好不容易这混账玩意儿自己上了人榜,总算消停了,递补上来的司徒笑又说不服气我在他上面,也在满天下找我。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我?都有病是不是?
现在轮到你了是吧?
赵长河也抿了口茶,似是很无所谓地道:“可能教主也看出来了,赵某此来,是欲寻秘藏之门。”
薛苍海淡淡道:“无论大家怎么看待你与圣教的关系,圣教核心功法也是不能外传的,感悟圣物之类的,阁下也没有资格。”
赵长河摇了摇头:“功法教主尽有,圣物教主抱着修行,时至今日教主却似乎也依然未破秘藏,可知这些东西最多不过辅助,不能太过指望。”
薛苍海怔了怔:“所以你想要什么?”
赵长河沉吟片刻,忽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教主很可能已经废弃了血神功,重修血煞功,才能突然得到乱世书的认可,递补上了人榜。否则以原先只能和岳红翎玄关八重时相比的战力,递补人榜是轮不上的。”
薛苍海脸色有点黑:“你后半句可以不说。”
妈的你们小男女坑我就算了,乱世书也坑我。好不容易暗中提升了一波,本来以为没人知道可以扮猪吃老虎,还没藏两天呢,递补人榜,天下皆知,玩你妈。
更气的是重修了血煞功之后,秘藏之门依然不得而入,煞气的反噬折磨还时不时要人老命,这一切值得吗……
赵长河道:“薛教主应该也是在秘藏门前,面临和赵某一样的问题。赵某不看秘籍,不问圣物,只求与教主酣畅淋漓地对战一场,或许互相印证所得,双双步入秘藏之门。”
薛苍海差点笑出声:“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本座是个软柿子,想捏一下?”
赵长河很认真地道:“不,我觉得我还不一定是教主的对手,教主对血神教功夫的磨炼和理解,世间第一,我是抱着讨教的心态而来。”
薛苍海冷冷道:“那我又为什么要满足你?”
赵长河放下茶杯,淡淡道:“因为我是赵长河。”
薛苍海眯起了眼睛。
“血神之法,我不如教主。但触类旁通,博彩众长,教主不如我。”赵长河慢慢道:“我失之于血煞不精,教主失之于过分沉迷。我相信,你我若能互补,秘藏之门就在那里。”
薛苍海心中终于跳动了一下。
预想过无数赵长河的来意,也很难想到这一款式。
是了,他不是一个后学晚辈在挑战前辈,不是一个叛徒在衣锦还乡。
这是一位正在踟蹰寻找宗师之路的武林名家,正在论道。
薛苍海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说我过分沉迷,基于什么?你了解过我的武学?”
“此易知也。”赵长河道:“血神教修行之法,凶戾暴躁,杀人养煞,教主时至今日是否还在考虑,是这个世道限制了你,如果能让你找到大肆屠杀的机会,秘藏之门就破定了?”
薛苍海慢慢道:“继续。”
赵长河道:“然则教主难道没有发现,那位上古魔神的根本之意,不是杀人也不是养煞?那是神佛俱散的豪情霸道,是天地无我的斩我问心,是地狱如是的世界之观。天道死了,谁为天道?这位魔神临终之前考虑的,真的只不过是杀戮么?”
薛苍海慢慢站起身来,神色严峻至极。
赵长河伸手一触戒指,龙雀咻然在手,遥指薛苍海:“话到这里,已然说尽。薛教主……可想印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