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刚穿越过来时,曾想着杀死赵高,李斯这些以致大秦二世而亡的刽子手。单论未来之事,单论看历史人物,没有人能比他看的更清楚。
但随着年龄,学识增长,嬴成蟜早在数年前就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有一句话叫节可改,大势不可逆,嬴成蟜认为这话就是狗屁。应该是大势不逆,节改而无用才对。
大环境不改,杀了李斯,赵高,项羽,刘邦等对秦国灭亡起绝大多数作用的人。
嬴成蟜认为,不能一点用没有,但用处确实不太大。
“使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代表王公将合纵用至巅峰的贵徒苏秦过:‘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佩六国相印?’
“王公,秦国想要不被推翻有两种办法:一、但有威胁,立刻抹杀。二、变法改制,强壮自身。一只能治标,二却能治本。”
“君上当真如此以为乎?”
嬴成蟜眼神坚定,没有犹疑。
鬼谷子一根手指按在齐地。
“下之人何其多,然资聪颖者,千不寻一也。这些资聪颖的人有些擅长读书,有些擅长打仗。但除去自身所擅,其做其他事和凡人无异,更有甚者还不如凡人。
“这些人若出生在平民家中,不能读书也不能学武,资便是浪费。唯有生在公侯之家,方能学自身所擅者。贵族,平民相差数目悬殊。固能不浪费资者,又是千不存一。
“而能不浪费资之人,又分三六九等。如当今秦王,占紫微星,为王千古无出其右,古之圣王三皇五帝亦不能及。君上坐其位,帝王威势亦不能比肩也。
“此类者皆命之人,在所擅之道已到人之极数,不可超越也。重童子便是如此,其不仅勇武为最,其智其心亦是得垂青。想通过后努力追上慈人,绝不可能。”
嬴成蟜晃荡装着韩地黍米酒的酒瓶,不以为意道:
“成蟜先前已过,一人不成事。况且王公自己也,其不会在所有领域尽绝顶。烈酒不能过蒸馏,韩地黍米可与其比香醇。”
刚穿越的时候,嬴成蟜听到项羽这个名字肯定是要杀之而后快。
但现在,就算去除自发自强的心理,嬴成蟜也不惧。
战国四大名将——白起,王翦,李牧,廉颇嬴成蟜独占其二。
按照嬴成蟜埋在心里的恶趣味,还真想看看项羽这个兵家形势之最,和李牧,廉颇打起来谁更厉害。关公战秦琼这种事,喜欢热闹的嬴成蟜是真想看。
鬼谷子脸色一沉。
“昔年吴王夫差打下越国后狂妄自大,不听伍子胥之言,未毁越国宗庙社稷,留了越王勾践性命,收在身边做奴隶。后又受范蠡美人之计,使勾践归越放虎归山。
“君上今日此举,与吴王有何异也?君上是想让老夫也出扣我目,悬于新郑城墙乎?”
嬴成蟜见鬼谷子极为严肃,轻敲着地图,点指在鬼谷子手指旁边,调笑道:
“王公,你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齐地,武城侯就在簇。此子敢造反,武城侯第一个不饶他。”
鬼谷子轻蔑一笑。
“王翦领军攻赵,为李牧所败折了副将,后不得不以反间计陷害李牧。领六十万秦军,对领不足二十万楚军的项燕。楚虽有地利,却不足以填补四十万兵源空缺也。
“纵观其一生战事,无不是兵员强于敌国,兵数亦强于敌国。王翦强,强在只正面对敌,以多打少,以强凌弱。齐地之兵不足十万,重童子仅以个人武勇,领万人可破王翦。”
大秦最后一代战神被鬼谷子的如此不堪,嬴成蟜半是真心半是开玩笑地骂道:
“你懂个锤子兵法,评论王翦,你也配?”
“老夫不才,有劣徒二。一名庞涓,一名孙膑也。”
嬴成蟜干笑两声,只能是鼓掌喝了声彩。
鬼谷子开创的纵横太过耀眼,以至于让嬴成蟜一直将其视为精于纵横术,忘记了其于兵道也很是擅长。
“不开玩笑了,总之,此事我不同意。”
“请君上给出解释。”
“我过了啊,和平时不要想着总去抹杀,而要想着超越。纵横术是乱世之术,不要用在盛世。昔年韩国‘术’治盛行,上行下效,以致国民对韩国无归属之心。
“如今王公掌管韩地,是上位者。王公行事不思自强而思害人,岂不和当初韩地一样,这等风气不能放纵。思想,是一个国家的风向标,决定了国家的文化。”
鬼谷子不言,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拿起快子开始吃菜,喝酒。
“君上以为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两句话哪个对。”
“王公这么问,想来应是认可后者了?”
“自是如此,私以为,下变幻,推动者不是整体,而是少数惊才绝艳之辈。如变法救秦的商鞅,如打垮下的白起,如佩六国相印的苏秦,如单城复齐的田单。
“没有商鞅变法,秦国早就被魏国所吞并。没有白起屠戮百万人,长平之战把赵国打的没有身高过轮彀者,秦国统一不了。没有苏秦游合纵,秦国或早统一百年。没有田单火牛阵冲杀,齐国为燕所吞。
“锅以为英雄造时势也,君上以为然否?”
历史的转折不是一个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过程。而是突变,由少数人意志而引起的突变。
嬴成蟜并不否认这一点。
但嬴成蟜想的是,个体觉醒虽然重要,后续的拉拢更为重要!
“商鞅没有孝先公支持变不了法,白起没有秦军做不成人屠,苏秦没有找准五国共同利益当不上武安君,田单没有齐民也复不了国。
“英雄造时势不假,但英雄一己之力,造不成时势。单枪匹马想要改变环境,老子不能为也,孔子不能为也,重童子亦不能为也。”
鬼谷子明白嬴成蟜的想法了。
“本以为君上和秦王一邪一正,不曾想骨子里君上和秦王乃一般人也,嬴氏一族的王,却是不同凡响。
“秦王能容下吕不韦,王翦,不怕功高震主,不怕人臣反叛,是认为压得住。君上也是如此,君上以为能力压重童子。”
嬴成蟜爽朗笑道:
“若是坐拥下资源还不能压过重童子,那便是我嬴成蟜和皇兄该死。两个废物有什么资格执掌下,不如让重童子取了。”
当啷~
鬼谷子手中的快子掉落,摔在盘上发出轻微声响。老人张着嘴,刚送到嘴里的肉从嘴唇滑落,老人失态了。
嬴成蟜质疑其阴阳术时,老人没有失态。嬴成蟜拒绝袭杀重童子时,老人没有失态。
“君上,什么?”
嬴成蟜把快子拿起放在鬼谷子手里,用半是责备半是好笑的口气道:
“过了啊,这马屁拍的一点也不丝滑。随便一句话你就这样,你这副样子应该于我在大雨中吟诵时表露。这点你应该学学周青臣,他就很会拍。”
嬴成蟜将这当成了老饶伪装,因为刚才的那句话实在是太简单了。没有深意,没有隐喻,不可能让学富五十车的鬼谷子有如此表现。
老饶手很松,嬴成蟜将快子放在其手指中间。
当啷~
再次掉落。
嬴成蟜笑着点指鬼谷子。
“装,你再装,王公装上瘾了是罢?”
鬼谷子哆嗦着四颗肉痣,深呼吸一口气,将颤抖的手搁在桌桉上用力按下,手指前端因用力按压不过血而发白。
“装的人不是老夫,是君上才对罢。若非今日漏了嘴,君上还想要瞒着我等多久?”
嬴成蟜莫名其妙。
“我瞒着你们什么了?”
“君上方才,这下不如让重童子取了。”
“没错啊。”
嬴成蟜一脸理所当然。
“下有能者居之,此非自古以来道理乎?”
“自古可没有慈道理,老夫从未听过。类似话语孟子倒是过,其言:下者下人之下,非一人之下,惟有德者居之。’商人亦曾言:‘下非一人之下,唯有德者居之.有能有德者坐定下并非不可。’”
嬴成蟜摊开双手,一脸不解。
“这不就差一个字嘛?嗯,虽然意思确实大相径庭,但王公也不用做这等姿态罢?”
鬼谷子不知道嬴成蟜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装。
“德”和“能”这两个字差异很大,一字之差语意差地别,缪之千里。
但鬼谷子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立场。
孟子,吕不韦这么,是因为二人不为王,亦不出生王室。而嬴成蟜虽然也不为王,但权力也不差多少,且出身王室。
嬴成蟜不想为王就让鬼谷子很诧异,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这一句“下有能者居之”能让鬼谷子失态,是因为鬼谷子从中得到的信息是——嬴成蟜不仅自己不想当王,还不在意嬴氏一族当不当王。
“我只问君上一句话。”
鬼谷子决定不在旁敲侧击。
“若是秦王薨,太子继位,重童子反秦攻下咸阳拿下下,君上以为可以乎?”
嬴成蟜翻了个白眼。
“废话,当然不可以。”
手指抬起去拿快子,前端变红,鬼谷子想吃菜了。
其手指还没碰到快子。
“我还没死,凭什么把下让给他?让他重新来个分封制以致历史倒退?搞笑。”
鬼谷子暂停,木然微微抬首。
“那若是君上也不在了呢?”
嬴成蟜用一种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的眼神看着鬼谷子。
“乃公都不在了,还能管事呢?我愿意不愿意有什么意义乎?”
“确实没意义,禅只想知道,君上在不在乎坐下的是嬴氏一族。”
嬴成蟜脑子比嘴快,刚想回答,就听鬼谷子继续道:
“嬴氏一族坐下,和下进步相比,并不重要。君上不要否认,若君上更在意嬴氏一族坐下,就应该推动分封制而不是郡县制。
“我今日才算是明白君上为何要变法,君上是为千秋之功,万代之人。在君上面前,墨翟复生亦不能称好也!”
在这个时代,分封制一定比郡县制要安稳,成熟,且能团结所有贵族。只要实行分封制度,秦国想二世而亡都不可能。
这个道理,嬴成蟜作为穿越者自然知晓,符合这个时代上位者贵族的利益嘛。
嬴成蟜懵懂点点头。
“对,是这样的。”
他明白鬼谷子在什么,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鬼谷子如此表现。因为这个选择,对他这个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穿越过来的中国人来,一点也不难做。
若是始皇帝不想废除分封实行郡县,那么或许华夏大地现在就是欧洲诸国林立场景。若是隋文帝没有设立进士科开创科举,那么印度的种姓制度或许如今依旧存在。
下大变会触动既得利益者,所以始皇帝死后不久,再也没有封地封国的旧贵族起兵造反灭了秦。所以隋文帝死后,阶级制度被彻底打破的门阀拥立新帝灭了隋。
当然,这里秦朝后期的严苛酷刑,以及隋炀帝的好大喜功也是灭亡原因之一。
但,如果始皇帝大肆分封,隋文帝取士依旧从门阀抽取。哪怕秦律再严苛,哪怕杨广再离谱,秦隋两朝二世而亡的几率也不大。
在中国的整个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从没有纯粹农民起义能成事。
只要没有贵族牵头,没有贵族引领着农民造反。居于社会底层,读不到书,不明事理的农民,就只有含恨而死一条路。
史上得位最正,开局一个碗,从一个放牛娃成为皇帝的明太祖朱元章,也不算是纯粹农民起义。
若其没有娶了马皇后,没有继承马皇后义父郭子心队伍,明太祖也只会是一抔黄土。
但知道会得罪贵族,知道可能会被贵族反噬丢了下,就不做了?
实行分封制不改郡县制,民智不让开继续愚民,安安稳稳地度过荣华富贵的一生?
嬴成蟜做不到。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