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永回来以前,朱厚照已经让秋云把宫女换了一圈。
这样太监和宫女形成两个他百分百放心的人各自负责的局面,总归是要好一些。
其实太监本身是不会对皇帝产生威胁的,
就像刘瑾,
似他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明白,他做了许多恶事,可能是皇帝给他挖得坑吗?
他明白。
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只能不断的在皇权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
当初皇帝和他说过当孤臣,孤臣的生存方式就是一个,忠心。
但即便刘瑾没问题,朱厚照还是有不安全感,毕竟太监有几万人,刘瑾也不能面面俱到。
或许,这和他作为现代人有关系。
前段时间宫里死了这么多人,这给他的心理带来了一些影响。
因为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太监,碰着这样皇帝,那走投无路的时候说什么也要给他一刀,难道就这么让杀呀?
另外一边,
严嵩也追上了顾左。
他现在就像这位顾侍郎的辅助一样,有些话皇帝不方便说,还得他出面。
顾左与他相识,所以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和他并肩而行。
这是一段很长的直道,两边是高耸而鲜红的墙壁,远远的除了他们两个便没有其他人了。
“严侍从,别来无恙。”
严嵩还是很懂得技巧,他先说些别的,“……这几日陛下稍闲。所以与侍从室的几位多说了几句。不过……”
说到这里严嵩忽然笑了笑,笑得顾左不明所以。
“有什么趣事?”
“……也不是。便是陛下得闲之时与侍从室对话,也很少谈起风花雪月,最多的还是政务,譬如京城规划司迁建京师南城,疏解百姓的事情做到什么程序,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藏书园是否有进展、不夜城何时能开业、开了会不会好、其他大城是不是也可以彷建……”
“所以今天少司徒递条子进来,陛下还是尤为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
顾左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
皇帝这样期待他,可他什么进展都没带给皇帝!反而是尽说些不着边的话!
什么宦官乱政,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顾左再看严嵩,发现此人笑眯眯的,但话里有话,绝不简单!
都说侍从室里出来的绝非等闲之辈,看来的确如此。
“顾侍郎,怎么停下来了?”
严嵩多走了两步,才发现顾左落后了自己好几步,原来是停在原地。
顾左是在想,要不要回头去向皇帝请罪,但似乎也不太对。
“多谢严侍从。”他抖了抖胳膊行礼,由衷对眼前的年轻人说了这么一句。
严嵩也回礼,人家这毕竟是有入阁潜质的宠官啊,但他表面上还是不承认,“少司徒哪里的话,下官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种虚得厉害的客套话,顾左就没兴趣了。
“严侍从请回吧。接下来的路,顾某自己走了。”
严嵩作揖,
看着顾左的背影,他陷入了沉思:希望接下来的路,你都可以自己走。
随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搞定。
皇宫大内,说这么敏感的话,做这么细微的操作,还真是累人。
其实顾礼卿这些所有的这些行为,都是因为小瞧了陛下。他想得到,皇帝是强势君主,没人能乱得了他的政。但就是想不到,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就是皇帝默许的?
这样的话,其实就是皇帝摆明了想把一些脏活扔到刘瑾的手里。
这个时候你却当着皇帝的面说,刘瑾怎么怎么样了,你说让皇帝怎么回答?
所以当时严嵩在边上听,就知道这位少司徒说的不对,后来果然只得到了‘知道了’三个字。
其实对于顾左来说,
他没必要去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碰上这样一个好的皇帝,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严嵩也是摇头,希望他能够明白吧。
之后他回到乾清宫复命,但没有见到皇帝,等了许久才看到皇帝带着……张永进来了。
张永!他回来了!
严嵩低头转了转眼珠子,
刘瑾正是势大的时候张永回来了。
多么明显的动作,陛下就是故意松了一下刘瑾的缰绳啊!
“你不是去见顾礼卿了么?”
“回陛下,见过了。”
“话带到了?”
“是。”
“说了什么?”
严嵩也不撒谎,就把自己和顾左说的完全重复了一遍。
听得朱厚照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个严嵩,如此精准、如此精炼,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所有的意思到传到位了,而且表达的方式如此巧妙。
真不愧是在史书上留名的人呐。
“朕知道了,你此事办得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
自从汪献走后,侍从室里就剩三人了,靳贵、谢丕和严嵩。
后两人是一同进来的,现在看起来还是严嵩厉害些,他悟性高,看得懂朝堂,而谢丕就显得有些按部就班。
其实按部就班不是问题,这种地方,哪里容得你天天冒出新点子?
靳贵也按部就班,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仔细,极其的细心。经他手的东西不管是文字还是数字,朱厚照不记得有哪一次错过,即便是他错了,追问下去,那也是告诉他信息的那个人错了。
所以按部就班不怕,怕不就怕没有特点。你总归要有个特点,皇帝才好‘因材安排’。
当初侍从室出去的,丰熙在福建做布政使,郭尚坤在应天府做参政,再过几个月也要有一年了。
靳贵其实比丰熙还要大四岁呢。
左右无事,朱厚照就又开始琢磨起用人了。
靳贵这人当初在詹事府就是不说话,闷驴一个,但是做事不含湖。
所以这种风格其实做什么都行,因为他仔细、认真,无非就是在不在行的问题,即便不在行,认真的人学上一段时间也总归会在行。
而仔细认真的背后其实是耐心,不着急,一点一点的做事情。
思来想去,朱厚照想到一个地方确实需要这样不说废话、慢条斯理但是也认认真真耐心去做事的人,
那便是治河,尤其是治黄河。
你说要‘水利专家’当然也有用,可不管是什么样的专家,他不把心沉下去,仔仔细细的、甚至实地的去看里面的问题,那要做好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浙江巡抚王琼本身也是治河的专家,他的《漕河图志》现在还在书院里放着呢。
可朱厚照不会要他去治黄河,因为他那个人到哪个位子上琢磨的都是升官儿,所以估计总理河道的椅子还没坐热,黄河还没看几眼,那双眼睛就又老是盯着京城,这就不好了。
治理黄河一定是长期的功夫,非得一个人以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功钻研、探索不可。
但王琼当浙江巡抚则合适,因为浙江有海贸,需要脑子活的官员,至少不能够派朝廷里的迂腐老头儿过去,否则天天和皇帝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什么行呢?
另外他想升官,就得十分在意皇帝的圣意。东南财税重地,放一个这样的人,皇帝是不是会舒服点?
所以用人,关键还是要合适。
不过朱厚照觉得靳贵的任用,还是稍微等等。
因为他是最后的一个‘老人’了,严嵩、谢丕进来的时间太短。
另外侍从室空出了一个位子,其实是挺受人关注的。
迄今为止,皇帝一直没有接纳任何的举荐,
因为他想在侍从室放一个角色比较特别的人。
……
皇帝要考虑的事大约就是这样,本质上是枯燥的,用人、设置或怎样调整机构等等。但朱厚照觉得有趣,就像在玩游戏,给不同的角色以不同的任务。
而具体的事情,还是下面的人在做。
刘瑾已经派了东厂的人出去,
妄议朝政是大罪,说什么宦官乱政更是不可饶恕。
其实这么说的人应该不少,但大多数人都不是愣头青,人家知道在自己家里说,不在自己家也躲到个相对隐秘的地方偷偷的讲。
但也有那么几个人,兴许是以直搏名,又或者是大胆狂生,他还真的敢当众说。
所以事情简单了,第一天说没事、第二天说没事,但第三天……
东厂番子‘哐’的一脚直接踹门而入,
“御史邵国一,应天举子邵纯心、范明桂、严遇文,当众妄论朝廷国策,败坏圣上名声,且三番两次,不知悔改,实在可恶!来人,将此四人统统捉拿归桉!”
酒楼的二楼,东厂番子的脚步声叮叮冬冬,一群士人围在边上不敢说话,
有些还偷偷的留下楼准备跑路。
毕竟邵国一说的时候,他们都离得太近,万一受牵连呢?
不过人群里除了惧怕,还有愤怒。只是东厂番子腰间的弯刀,让许多人保持了冷静。
“本官要上疏参你们!陛下一代英主,岂能为你们所蒙蔽!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刘公公说话陛下听得到,我等也可以上疏!”
……
“奸宦实在心胸狭隘,必定是因为宦官乱政一事,所以怀恨在心!”
但是东厂的头目也不惧这些人的眼神,
“你们又好到哪里去?!说什么宦官乱政,哼,要是没有司礼监,盐课的那些恶官,还不是被你们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给护了去!真是令人不耻!”
“竖子!”邵国一气得脸色发红,“凭你也配说不耻二字!我等皆是圣贤之徒,所为者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废话连篇。真要为了百姓,你们就该说司礼监监审监得好。而不是胡乱讲什么宦官乱政。”
东厂头目也是不客气,但是他知道斗嘴是斗不赢这些人的,所以也不耽搁,反手绑好,直接推下楼!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