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距离宁古塔数千里远,她们又都是女眷和幼儿,又怎么能走过去,怕是还没到宁古塔就死在路上了。
官府可不管你山高路远、行路艰难,甚至,是故意叫发配去宁古塔,这样,也就彻底绝了后患。
洛家宗亲求告无门,只得给洛姑娘和几个婶娘嫂母一些盘缠,让官府押送着上了路。
这一路上,要从江南走到北方,何其艰难,暂且不提官府鹰犬的官差刁难,光是路上来南方逃难的难民袭击,就够这些人受的,才刚出了江南府,洛家女眷就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死得差不多了。
洛姑娘亲眼见婶娘嫂母、幼弟幼妹死在自己面前,麻木绝望之时,也对朝廷鹰犬和洋务官员恨到了骨子里。
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总算无绝人之路,洛姑娘险些被官兵给侮辱之时,遇到了正从岭南朝江南走的金花门。
这门派素来跟官府不对付,又兼具骗人行凶,已然是官府头疼的江湖门派。
江湖儿女,凶神恶煞也好,见财眼开也罢,都不过是混口饭吃求个活路,王朝末年官府无能、官员昏蠹,这些人就是不愿意为官府做爪牙,才要走江湖讨生活,不见得都是什么坏人,若再加上专跟官府作对,那就更添了侠义气息。
他们这些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见官兵鹰犬欺负妇孺老幼,押送一个姑娘去宁古塔,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深山老林之中,先是迷药后是幻术,吓得官兵屁滚尿流,等这些官兵被自己的枷锁捆起来,洛姑娘这才感觉救星来了,将自己家的事情尽数告知。
这些金花道人可怜她,本想带她返回扬州,洛姑娘却早已没了这个心思,此前的扬州,或许还有她眷恋的东西,此后的扬州城,只剩下刻骨仇恨,她咬牙切齿之下,决定加入金花道人。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金花道跟官府过不去,早就是官府的眼中钉,若成了金花门人,那就只能置生死于度外,甚至,是刀口舔血,刀尖行走。
这些金
花门人也不是故意看不起她,洛姑娘此刻纵然灰头土脸,却还是能看出较好面容,若非是家里突遭横祸,过的必然是富贵日子,别说是叫她杀人越货,就是杀个鸡怕是都难。
这些江湖儿女快言快语,当即说出了他们的担忧,洛姑娘也明白,他们是担心她是一时心热入了门,最终还是要退出去,怕她惹祸上身。
但是,对于她来说,经此一事,彻底看清了这稀烂的糟糕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好人艰难度日,坏人逍遥法外,官员尸位素餐,污吏昏庸贪蠹,这世道,糟烂透了。
她情急之下,当即拿起咬环大刀,将那几个官兵捅了个透心凉,更是徒手挖出官兵的心,硬生生吃了下去。
这满嘴的血叫金花门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小瞧她,当即接纳她进入金花门。
此后,洛姑娘死在发配途中,洛十娘代替洛姑娘在乱世末年行走江湖。
她在金花门十年,学得一身如梦似幻、真假不辨的幻术,又因家族坎坷,变得为人疾恶如仇、泼辣豁达,偏要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不可,直到金花门被官府围剿殆尽,这才跟着门人逃出来,被发于江南的金鼠会给收纳其中。
当时,岳青山长得确实算不上俊朗,但是也说得上五官端正、有模有样,再加之出身漕运,本身也带了一丝气宇轩昂,此时他正值壮年,心态沉稳、侠肝义胆,在一众金鼠会人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洛十娘能稀罕他并不意外。
哪怕是金鼠会要散伙儿了,洛十娘也想再尽最后一把力气,要是岳青山对她也有兴趣,二人正好也成了好事。
只是,那时的岳青山的心思,压根不在情爱上,更不想成亲,此后阻碍他行走江湖,三言两语就婉言拒绝了她,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洛姑娘见他水泼不进针扎不透,也只好作罢,到最后,若非是洛十娘要留个捻子,他很可能连捻子都不留。
孙大乔说完颇为感慨:“要说起来,当年要是你二叔答应了洛姑娘的亲,那也就没
你们兄弟俩什么事儿了,洛姑娘是想在江南杭城做个生意,此后他肯定不会再去东北了。”
“原来,洛十娘是单相思啊?”
岳观潮只能这么说了,他这二叔确实倔。
“走吧,你们俩搁这儿献宝呢。”
岳青山一言不发,带着二人穿越梅溪桥商业街巷,最终在一处背街巷子的戏楼前停下脚步。
“惠和堂昆曲院?”
岳观潮指着牌楼匾额,好奇问道,牙花子又往后咧了一点。
“惠和顾盼又生姿、此情无关风与月。”
岳青山好似没听见这孽侄的话,背着手仰望牌匾前的两个灯笼,花眼挤出皱纹,嘴里呢喃着这两句诗。
岳观潮仔细看着这栋昆曲班子,戏楼正门位置,刚好是在街与巷的转角上,叠层戏楼围绕“L”形院墙,中间开出雅致门厅。
再往左右看,只剩下花窗院墙,这里已经算是昆曲班子的内院,唯见假山冒尖、树梢摇曳,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虽不是吴侬软语,倒也声酥动听,婉转妩媚。
他刚想踏进门厅,立马被孙大乔薅出来:“你啊,就给我站到后头去,这可不是你的场子。”
岳青山低头踏进门堂,里面陈设雅致书香十足,有跑堂的赶紧跑过来:“哎呦,客官,您可是新客啊,喝茶还是听曲儿啊?”
“上座,听曲儿。”
岳青山难得大气一次,给跑堂的撂了个袁大头,见他出手阔绰,跑堂的立马带了他们上了门厅,走进院墙上的花楼,领他们进了雅间。
这里位于巷内部分,不大的隔间木色油润、清雅文气,朝内的部分开了花窗,可见屋檐如翅。
方院里仿造江南园林,植花修木、堆山凿池,斜对面刚好是做搭在鱼池上的戏楼,刚才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就是从戏楼传出。
此刻,戏台上雪洞无物,唯有一个青旦女子身穿雪白戏服,花片满头,手拿折扇缓步轻移,唱着昆曲《窦娥冤·滚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