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接见的第一位拜访者是一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她看起来和唐娜差不多大,有着当代标准的淑女气质。她走在几乎可以当做镜子的光滑地砖上,看着城堡里华丽的装饰架和侍从们复古的打扮,表现得迷茫又好奇,时不时停下脚步,转动身体去观察四周,似乎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美好国度。
克雷顿反复打量她,但没能看出这具梦境临时塑造的身体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装作热情地款待了这个姑娘,在他刻意地诱导下,了解这个年幼的拜访者并不困难。
这个女孩名叫爱丽丝,她在花园里玩耍时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兔子洞,随后一睁眼就来到了仙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醒来后要先去看医生。”克雷顿叮嘱她。
这孩子明显是因为受伤而失去意识。
尽管不知道国王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爱丽丝还是乖巧地答应了他。随后,她就被打发去和公主唐娜待在一起吃饼干喝果汁。
克雷顿没有向爱丽丝提起关于仙境之门的事,连爱德华兹都显得兴趣缺缺,没有指责国王的失职。
因为谁也不会指望这么一个小女孩去杀二十一个人,哪怕是买凶也不行。
很快,第二名拜访者出现了。
这次是一位来自特勒尔斯共和国的剧作家,他看起来对四周的一切都很好奇,但和爱丽丝不同,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同时也不相信此方国的人对他说的所有话,他只是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相信自己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朋友弄出来的恶作剧,而此方国的所有人都是演员。
某种意义上他猜对了。
不过这也使得爱德华兹的诱骗无法进行。
无论他们怎么劝说,这位剧作家都只是冷笑以对,并表示自己不会成为这场恶作剧中的笑料,相反,他会记录下一切,将他们当做下一部喜剧中的角色,让他们为观众提供笑料。
关于剧作家坚定的意志,克雷顿为之赞叹,但那反击的手段则让他不爽。
爱德华兹则看起来对这种人物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连召唤刽子手的手势都是那么熟练。
“冒犯陛下乃是死罪,来人,将他挂上绞架!”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真挚的愤怒,要是他真的是为克雷顿着想的话,我们的国王陛下大概是会感动的。
仙境不存在死亡,但是受伤的痛苦不会减少半分。
克雷顿仁慈地将死刑换成二十次鞭打。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剧作家将自己编成喜剧角色,也是防止剧作家在接受绞刑不死后发现自己身处仙境的真相。如果知道真相,说不定他就要生出贪心,被爱德华兹承诺的条件所诱惑了。
送走了剧作家,克雷顿以为自己能够休息一会儿,但第三位拜访者接踵而至。
第三位客人看起来是个会在黑市厮混的低端犯罪者,他自称比蒙,来自地中海附近的一个连仙境的规则也无法翻译出具体名字地点小国。他身材矮小,手指长得像食蚁兽的舌头,神情也非常猥琐,看起来是会经常蹲下来割别人钱包的那种人。
这位比蒙先生和上一位剧作家是完全相反的人物。
剧作家拒绝一切,而他接受一切,但这却把自身身上洋溢的不可信任感完全放大了。
“这么说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我们需要二十一条性命来打开门。”在摸清楚这个人的能力后,克雷顿终于可以无畏地说出这番话。
爱德华兹强调:“报酬不是问题。”
听到“报酬”这个词,比蒙立刻拍着胸脯,腰也挺直了:“没问题,我兄弟刚在海上抢了一艘曼西斯的双桅大帆船,上面满载了人,只要给足金子,让我杀一百个人也不是问题!”
爱德华兹耐心地教他怎么布置法阵,而克雷顿看着比蒙干裂的嘴角和更适合在沙漠穿的白色长袍,对于他是否住在海边这一点有所怀疑。
黑巫师虽然法力强大,但显然对于不同地理生长的人没有清晰认知。
克雷顿尽量不在心底嘲笑他,以免被察觉到这份异样。
而不用他提醒,在得到法阵的布置方法后,这位比蒙先生也提出了高额定金的要求,并表示没有定金就一个人头没有。
终于发现他不可靠本质的爱德华兹赏了他国内的每一种刑罚。
这一措施害得斜靠在王座上的克雷顿忽然有了进食的欲望,惨叫声唤醒了狼人的食欲。等到这位客人被钉在车轮上拖出去,他有些厌烦地问爱德华兹:“每天都有这么多访客吗?”
尽管之前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爱德华兹看起来还是心情很好,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克雷顿:“陛下应当更加努力,我们离开仙境的时机越早越好。”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如果我们成功离开这里,我许诺给那些人的金银珠宝并非虚假,但陛下也不会一无所获,只要你愿意继续做这里的国王,此方国的人在外界也可以依你差遣......”
克雷顿还想再问,但爱德华兹忽然脸色一变,快步离开了礼堂。
克雷顿不知道为什么爱德华兹没有再追查是谁在昨晚袭击了他的使魔,但这应该和另一边发生的事有关,爱德华兹一定还有别的敌人,只是不在他的眼前。
他向旁边伸出手摇铃,吩咐仆人去弄了点食物,一边吃一边等待着下一位访客的到来。
然而,他没料到这位新访客的出现会让自己情难自禁。
那克雷顿自己这辈子认识的第二个绿头发出现在礼堂里,他猛地放下刀叉,扯下餐巾,从王座上站起来。
阿德莱德·拉克斯!
这位小姐低着头,在女仆的搀扶下走进来。
她穿着一条深绿色的礼裙,生涩地迈动脚步,好像一个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人重新学习走路。
“拉克斯小姐?”
她听到克雷顿的声音,愕然地抬起头来。
显然,这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意外。
克雷顿只能庆幸爱德华兹这时候不在这里,否则事态一定会变得麻烦。
“您是......”
“被你逃避的那个人送到这里来了。”克雷顿挥了挥手,让人送来一把椅子。他的眼睛盯着阿德莱德·拉克斯的脖子,那苍白的脖颈上扎着一条白丝带,看不出下面下面是否还有伤口。
注意到他的眼神,阿德莱德在坐下后立刻解开了丝带,展现出颜色已经变浅的伤痕。
“我很抱歉,但当时我还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为了我而布置了这一切,所以我只把它当做一个最无羁的猜想”她把丝带重新系在脖子上端庄地说:“直到你们提醒了我。”
克雷顿的视线从侍从和仆人们身上扫过,爱德华兹走后,他们显得精神了些。
他打定主意站了起来,对这些人说:“我要陪这位客人在城堡外散散步,在这次散步结束前,你们收拾一下这里。”
两个女仆走过来要搀扶阿德莱德,却被他挥退:“让我的女儿过来。”
很快,唐娜和爱丽丝都回到了礼堂。
“她也想帮忙。”唐娜指着爱丽丝说,亚麻色头发的女孩看着克雷顿点点头,她们看起来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克雷顿没有拒绝她,随后两个女孩搀扶着阿德莱德向门外走去。
他们走到校场的一角才停下。
克雷顿从不远处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让阿德莱德坐上去,真正的交流现在才开始。
阿德莱德并不是知道他们身处仙境才来寻找,这次相遇实则是一个巧合。
她作为水泽仙女、仙境的使者,具备主动通过梦境穿梭进入仙境的能力,而她正使用这能力去寻找世上的其他同族,这是她第三次进入仙境。
前两次她都没有遇到其他生物。没想到这一次会看到一个人类的国家,更没想到克雷顿·贝略已经在这里当上了国王。
知道他们的处境后,阿德莱德知道他们会对什么好奇,于是简短地说明了她来到萨沙市之后发生的事。
朱利尔斯的介绍信起了效果,长老会已经接纳了她为其中一员,而她将在热沃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钱宁,这位格罗涅的代行者出于对局势的考虑,派遣了一支三人小队前往热沃探查情况,依现世的时间推算,这是一天前的事情了。
克雷顿重新升起了希望。
萨沙市到热沃的路程最多也只要一天,他们大概已经抵达热沃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得从这里离开。”唐娜着急地说,她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看得出来。”阿德莱德认真地回答她:“但是很遗憾,我没法带你们离开。这超出了我的能力。”
“那楚德·奥斯马尔为什么能办到?”克雷顿接替唐娜问:“我知道我是他打开仙境必须的祭品,所以我在这儿,但是其他人呢?”
阿德莱德还没有开口,唐娜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她忽然变得扭捏起来。
余光看到这一幕,克雷顿深吸了口气,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话:“不,忘了我刚刚说的吧。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抵御仙境的腐化就行,其他的事请通知钱宁。如果他能帮助我们离开这里,我愿意承担更多的义务。而对于你的帮助,我个人也有其他的感谢方式......”
阿德莱德坐着的那匹马不适地扭动一下,她抓着马匹的鬃毛固定身体:“您不用着急,我会告诉钱宁先生的。不过我不知道您说的腐化现象是什么。”
唐娜向她转述了爱德华兹的说法。
她摇了摇头:“我恐怕没法在这件事上帮上忙。但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带过来。”
然而除了离开这里,克雷顿和唐娜都不需要其他的东西。
他们想到了路易斯可能会要点什么,但他们又想到了路易斯给了阿德莱德一枪,于是默契地一致没有提起他。
“那么,请给我一束头发,我需要它做钥匙,下一次我会出现在您的身边。”
阿德莱德向他们伸手,克雷顿用指甲切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给她,然后看着她在空气中变得透明。
“她走了。”唐娜难过地说。
克雷顿安慰她:“我们也会离开这的。”
“是啊,你们一定能回来的。”爱丽丝同情地说。
克雷顿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直到此方国的下一次晚钟声敲响,爱德华兹也没有出现,而正在用餐的爱丽丝则在宴席上变得透明,刀叉从她的掌心穿过坠落到桌面。她惊愕地看向唐娜,而唐娜朝她挥手告别。
等到晚宴结束,克雷顿到校场给唐娜上剑术课时,他终于找到机会用手里的权杖敲了侄女的脑袋。
“不要向陌生人透露个人信息。”他指的是爱丽丝。
唐娜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脑袋,委屈极了:“可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
克雷顿又敲了她一下。
“那也不行!”
直到唐娜承诺再也不犯,克雷顿才后退几步,正式宣布教学开始。
金属敲击的声音再度在校场上响起。
克雷顿手持权杖,轻松地将唐娜的剑一次次挡下。
因为是只能单手施展的剑,少女运用这把武器的速度与力量都比不上长矛,克雷顿甚至仅凭本能就能将这种程度的攻击挡下,他将主要精力投入在思考中。
下午的时候,他询问了那些仆人和侍从,但没有一个人知道爱德华兹会去哪里。
而他留意过,爱德华兹每一次在城堡里出现都会刻意消除身上的气味,同时也会将自己的使魔藏在附近的影子里,因此追踪也是不可行的,直接跟踪的后果只会像上次那样被发现。
正面攻击或许能赢,但这里是仙境,爱德华兹不会死,他只要还有一颗脑袋就能继续施法,优势比克雷顿这样的战士大得多,而唐娜也没有能力压制他。
还是要等。
...........
路易斯很喜欢仙境。
来到仙境的第一“晚”,他没有睡着,而是拿着随身的那本圣典看了一晚。
为了怀念自己的儿子,他将死者的一缕金发夹在圣典之中,然而在这片不存在死亡的土地上,这缕金发是显得那么刺眼,以至于他不可能不去想塞万复活的可能。
但他很快从这种幻想中挣脱出来。
因为就在他幻想的时候,身边正有人需要他的帮助。
“希望这值得。”
青色的麦田边,路易斯下定决心,将那根木桩上挣扎不停的矮人解开。
这个体格粗壮的矮人像一块石头般落地,随后爬起来将嘴里的木棍用力拔出来。
他之前看起来愤怒无边,但在路易斯将他解下的举动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所以没有立刻大喊大叫将那些在这个时间点睡觉的此方国居民惊醒。
矮人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抓着圣职的裤子质问他:“你是那天来这里的外乡人,怎么还没有消失?还是说你是从其他国家来的?”
路易斯蹲下来:“我来到仙境不久,但没有在做梦,这具身体是真实的。”
矮人吃惊地倒退两步,抓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不断用力扯着。
“见鬼了,那混账说得居然是真的!”
“什么?”
“我说的混账指的是爱德华兹,你应该见过他了。”矮人看着路易斯身上的白袍,眼中又迸射出怀疑的眼光:“等等,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
“那我们......”
路易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个矮人忽然抓住他的小腿将他拽倒,向着森林里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