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柏笑了。
很宽容的笑。
“于老师,我知道网上传过,说加西亚·博尔赫斯可能是华国人的理由,说了一大堆,是吧?我就一句话,不可能。”
于桦转眼问他:“怎么不可能?”
高晓柏摇晃着扇子,神情若定:
“网上说他可能是华国人的理由,无非就是两条,第一条,他的小说,都是中文先出版,再出版其他文字,第二条,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脸过,连领奖都没去。”
他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仔细分析,就知道,这几个根本站不住脚。”
于桦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先用中文版出版,只能说明他有很深的华国情节,其实在文笔上,他的西文版更加细腻流畅,诺贝尔文学奖也是依据西文,而不是华文。”
“另外呢,不露脸的个性作家多了去了,什么海明威·福克纳、川端春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都没去领奖。这不能说明什么。”
高晓柏对着摄像机侃侃道:“另外呢,可能大家不是很清楚,我给大家科普一下,加西亚·博尔赫斯,在拉丁美洲的地位有多高。”
“在他的很多小说里面,包括《百年孤独》里面,都有马孔多这个地方,根据书中内容推测,这应该是哥伦比亚的某個海边村庄。”
“但在哥伦比亚,没有一个叫做马孔多的地方,只有些地方十分相似。”
“为了争抢正统马孔多的名头,好些个村子相继改名,一夜之间,哥伦比亚多了三个马孔多。”
“这些地方都打出‘《百年孤独》故事发生地’甚至‘加西亚·博尔赫斯故乡’的名号,就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马孔多。”
“还有一个村子贷了巨额债务,斥巨资建了一座加西亚·博尔赫斯全身像。”
“按照这个村子以前的收入,这座雕像需要他们全村50年的财政收入才能还清。”
“结果在建起雕像后,这个村子旅游业爆发,仅仅5年就还清了所有债务,并且还在蒸蒸日上。”
“当然,由于加西亚·博尔赫斯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露面,所以那个雕像是想象出来的,是依据雕塑工人的形象雕出来的。”
木星捂着嘴:“哎呀妈呀,高老师你讲得太好笑了。”
高晓柏正色道:“完全是真事儿啊,没有一丝杜撰的成分,我早年去过哥伦比亚,亲眼见过那尊雕像。”
“去那个马孔多旅游的,大多都是怀着朝圣的心态去的,其中美国人特别多,路边儿很多挂坠纪念品,什么吉普赛人吸铁石,什么失眠症便签纸,5美刀一件,卖得还很好。”
木星问道:“美国人很喜欢加西亚·博尔赫斯吗?”
高晓柏说:“美国人特别喜欢。在美国,有钱人家里要是没有加西亚·博尔赫斯的书,那就等于是暴发户,NewMoney,瞧不起的。”
他又笑着说:“南美洲不是一向被视为美国人的后花园吗?但在加西亚·博尔赫斯这件事上,属于是文化被逆向输入了。”
木星笑了:“老美也有今天。”
高晓柏摇着扇子,说道:“这还只是在哥伦比亚的影响,在别的地方,影响更大!”
“实际上,阿根廷人认为,加西亚·博尔赫斯是属于他们的,是阿根廷人。”
“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一个阿根廷国立博物馆。”
“这里边儿放着阿根廷至今的所有的文学、艺术、历史、文物……所有的精粹都汇聚其中。”
“在阿根廷人心目中,这所博物馆,就象征着他们的国家和民族,是他们的骄傲和明灯。”
“而在这座博物馆门口,放置着两个半雕塑。”
“左边那个,是何塞·埃尔南德斯,这是阿根廷家喻户晓的诗人,类比的话,可以相当于阿根廷的李白。”
“右边那个,是多明戈·福斯蒂诺·萨米恩托,他是阿根廷史上第一位平民总统,受到阿根廷人深深爱戴,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家。”
“中间矗立的,没有雕像,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石墩子,石墩子上面,只雕刻着一个名字——加西亚·博尔赫斯。”
“之所以空着,是因为加西亚·博尔赫斯从来没有露脸。”
“尽管他从来没有表述自己的国籍,但他的文字,就像是天然沸腾在阿根廷人血液中一般。”
“阿根廷人坚信,他就是阿根廷人!”
“一旦加西亚·博尔赫斯正式露脸,他们就会把他的头像,放到阿根廷史上最伟大的诗人和最知名的总统之间,让他永远矗立在那里。”
高晓柏说这话的时候,看这个节目的所有人都听着。柳如烟也听着。
所有人心中思绪各异,只有柳如烟怔怔的,回想起过去种种。
陈涯说,爱情是一种本能,但创作不是。
这是化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一句话。
在书中,那句话的原话是:
“爱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不会。”
如果他真的相信这一点,如果他真的相信爱情是无法学会的本能,那他为何又要说,“我们各自练习”呢?
和其他人不同,柳如烟一瞬间就相信了,加西亚·博尔赫斯,就是陈涯。
《霍乱时期的爱情》,就是他写下的。
这让她感到骄傲。
同时也让她感到苦恼、烦闷、想哭。
高晓柏还在继续说着:
“此外,还有一个国家,智利。”
“智利这个国家,曾经发生过一次大规模反抗独裁的运动。”
“而那一年,加西亚·博尔赫斯的《族长的秋天》刚好在智利出版。”
“这本书正好是讲反抗独裁的,几乎所有智利人都认为,这是在声援智利的抵抗运动。”
“那一年,许多工人走上街头,手里捧着《族长的秋天》这本书,沉默静坐。”
“这本书化为了反抗运动的精神图腾,而加西亚·博尔赫斯也成了智利人的精神导师。”
“另外,在南美洲,有一位领导人,对加西亚·博尔赫斯推崇万分。”
“那位领导人的名字叫做,卡斯特罗。”
讲完这些,高晓柏喝了一口水,说:
“我说了这么多,一方面是为了告诉大家,这个人在拉丁美洲人心中的地位,就好比李白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另一方面呢,也是为了说明,这个人的作品,他就是深深植根于拉美人血液和拉美土壤中的,他不可能是别的地方的人。”
“因为文学这种东西,你不生活在那个环境,根本写不出那么引人共鸣的东西。”
“这一点于桦老师肯定也有体会,于桦老师笔下的《死了》《赵大勇献血记》,肯定是其他国家的人写不出来的。”
听完这些,于桦静静点了点头,随后说:“所以你觉得,加西亚·博尔赫斯是拉丁美洲的人。”
高晓柏点头:“是这样。”
于桦又说:“那么,为什么他的获奖证书,会出现在华国呢?”
高晓柏坚定道:“伪造的。”
“我认为不是伪造的,”于桦摇头,“不如,我们来鉴别一下,这到底是真正的证书,还是伪造的。”
高晓柏探过头:“如何鉴别?”
“我们请华国最为权威的人来鉴别,”于桦说,“莫语老师,他的话,总有说服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