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敦灵下方是不该有巨大空心结构的。这地方降水量确实很大,但主要岩层并非石灰岩,没有供溶洞生成的最佳条件。
更何况这不是普通溶洞那样总体细长、部分膨大的结构,而是一个仿佛无限扩张的巨大空间。
原大厅下方是水域边缘,塌陷的部分形成了一道乱石嶙峋的陡坡,斜插入水面。
找回失踪者的希望彻底破灭了,那东西应该已经回到了湖水中。
直到后方花了小半天彻底打开通道,两人才敢在燃料充足和有支援掩护的情况下,顺着塌方靠近水域。
过于浓密的水雾导致可视范围受限相当严重,即便高举火把照明,也无法照亮能产生足够安全感的的范围,几乎不能说是行走,而是摸索着从乱石间往下爬。
所幸坡度越往下越缓,也更方便活动。当他们发觉缓慢而有节奏的水声近在耳边时,已经站在了一片由较小的碎岩铺成的石滩上。
地湖的波浪在石棱上粉碎成小股水流,呼吸般地填满其间缝隙、又缓缓退去,发出呜咽啜泣似的低调音色,有种难以言述的生物感。
水体干净得不可思议,暝晦中像流动的黑水晶,不掺一丝杂质,没有封闭水体常见的藻类和**物质。
朝上望去,看不清穹顶的样子,也没法判断有多高,只有单纯的灰黑混沌之色,仿佛这里独有的另一片天空。
水面和穹顶间的空间并非空无一物,在更远处,能隐约见到些庞大静止的轮廓,也许是支撑穹顶的天然岩柱,但轮廓中某些过于规则的线条,总让人觉得具备部分人造物特征。
手里的光源应该远不足照亮那边,这片空间里似乎有着某种极微弱黯淡,却如雾气般氤氲弥漫、无处不在的光源。一切没有落入彻底的黑暗,使进入者窥见其若隐若现的深邃可怖一角。
后方传来不安的呼唤声,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和支援人员只能勉强互相看见对方手里火把的少许光亮。
“怎么办?”在过来前,瓦丁修士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场面。
预期中顶多是在下水道里循迹找到某种生物的巢穴,然后凭借人类的智慧与其周旋,带回幸存可能渺茫的同僚或至少是他们的遗物。最后再找到地震的相关线索。
但他们面前是一片不着边际的地下湖,就算可以确定里面有问题,又能做什么?
克拉夫特也被这种状况冲击得有点懵,还在思考着这地方是怎么形成的、意味着什么,闻言直接给出了一个没在脑子里转过几圈的回答:“划船。”
“划船?”
在克拉夫特看来,这个计划是有可行性的:“虽然比较难,我们或许可以把船的部件带到
“虽然看着大,但既然敦灵地区一部分降水就能造成比较明显的水位高低落差变化,说明面积应该相对有限,再大也大不到哪去吧?”
说得瓦丁都快信了,不过最后的语气词还是暴露了教授对此也没底。所有说法都建立在“我觉得”“应该是”上,要说服人下水划船有点难度。
“那会很危险。”感觉光这么说疑似显得过于怯懦,瓦丁修士补充道,“何况还有最大的问题。”
“主教们前不久刚下令禁止了所有探索行动,就算能说服其他人视而不见,那也意味着我们得不到什么支持,无论人力还是资源方面。”
“他们会改变主意的。”两次地震应该够让知道点内情的人心生警惕了,如果还不够,再来一次就会让他们意识到圣母大教堂和海滩上的沙堡没啥区别。
如此积极的态度让修士都有点迷惑了,按理来说,家族领地在北方、教职在维斯特敏堡的人,应该是这里最无所谓的一位。
“您确定吗?”他觉得这种对往下探索的热衷,多少有点难以理解,“我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您真的确定要去吗?”
如果要客观地考虑,克拉夫特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确定,处于可去可不去模棱两可状态。
他可以顶着风险继续探索,寻找引起地震的原因。尝试是否能和以往那样,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控制前,把源头掐死。
风险显而易见。已知敦灵走向灭亡前的最后创造,当年的王室和教会只沾了一点,就付出了迫使他们永久封存这段过去的代价。
别说几个人,就是几十上百人在这,都未必够塞牙缝的。
当然也可以扭头就走,立刻拉上整个学术观光团回维斯特敏堡去,远离是非之地,最多顺便再请找个借口,邀请几位有交情的熟人一起。
再说这事落不到他个医学教授头上,首先也该轮到捂了这个秘密百来年的教会和王室自己解决——虽然他们有没有保留详细记载传承还是个问题,现在看来不说是完全失落,至少也是残缺不全了。
客观来说,最佳选择是后者。他很清楚,瓦丁也很清楚,这位修士像听取告解那样沉默着等待答案。
但回答久久没有给出,两人并肩在湖滨站了一会,他扭头看向教授,探寻那双年轻眼睛的焦点,发现它始终注视着前方,流连于浓雾中的湖面、形影绰绰的巨物。
似乎因为不眠不休的忙碌,加之奔波忙碌,它稍显疲态,如海蓝宝石蒙尘,万事万物在其中折射出的复杂情绪光泽稍收敛了些。
逻辑分析的理性、职业固有的关怀、不易察觉的自负、紧迫造成的烦躁,都暂时地浅化、黯淡。
某种少见东西因此显露出来,在其中闪烁。
毫无疑问的,瓦丁可以肯定自己见过那种东西,只是一时半会没法联系起来,无论怎么回想也都差这么点。
“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克拉夫特说道,好像只是漫不经心的托词,“有消息通知我吧。”
熟悉的记忆被激活,修士想起了是在哪里。那是每次光顾医学院检查,经过走廊时。
挂在走廊上的画像眼中,就闪烁着这种东西。
一种在每颗被知识诅咒的头脑中传播、连死亡威胁也无法抑制,名为“好奇”的不治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