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神父一愣,抽手的动作停了刹那,随即反应过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奋力后退试图挣脱。
然而没有如愿,钳住手的力道像铸铁般稳定,并迅速地反扭关节,迫使他吃痛转身,接着腿弯后就被踢了一脚,屈膝跪在了地上。
克拉夫特没给他更多反应时间,控制住他的另一只手摁在背后,保证这个轻易被诈出问题来的家伙没机会搞什么小动作。在第一声惨叫结束前,目标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来根绳子!”克拉夫特压制神父,顺便补了一肘,让他老实在地上趴着。
还真没来错地方,本地教会永远是是对异教最敏感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威望和收入。反过来说,如果肯定有异教而没消息传来,说明教会的职能一定出现了什么差错。
这下他可算对“善于伪装”有了个直观认知。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在台上布道,台下一帮外行愣是没听出问题来。
哪怕被摁在地上,神父还在努力抬起头做最后的挣扎,“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神的仆人!我没有做任何违背律法的事,哪怕领主也无权这么做!”
“好啊,那说说你的教籍?是从哪个神学院毕业,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来路的人?”马丁拔出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争辩声立刻小了不少,“或者告诉我,是什么人把你弄到这个位置上的。”
在刀刃的威胁面前,他犹豫了片刻,恐惧四顾,用黏了浆湖般含混的声音低声祈求道,“不行,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不想变成那样。”
闹出的动静太响,刚离开没多远的镇民有的折返回来,远远地站在门外花圃后张望着看热闹。
扈从们留了两人在门外把守,关上教堂的大门,将无关人士和喧闹隔绝在外。马丁揪着神父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起,与这张被勒得涨红的脸对视。
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咽气时,马丁松手把他丢给长椅,匕首再次贴上脆弱的颈侧,能明确感受到颈动脉的温热搏动随时可能因这片冰冷金属的一个小挪位失去束缚。
“神父,我相信你不是个笨人。不管是谁要来杀你,一般都不会比我们更快了。”
急促起伏的喘息使皮肤表层被划破,温热液体滑进领口,让被审问者产生一种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正随着流失的错觉,他艰难地微微偏头,刀刃像亲密恋人紧跟着脖子一刻不离。
他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从布道到囚犯不过一瞬间,丧失了正常思考能力,但对某种东西的恐惧或什么别的理由还在控制着他,使哆嗦的嘴唇不肯吐露半点消息。
这种反应似乎刻进灵魂,成了条件反射式的逻辑,更甚于对一般死亡的恐惧,是什么更可怕的死亡?
“啊,不用这样,我的朋友。既然神父是受到了威胁,那我们给以同样的威胁,不就和对方没有区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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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看到那位更年轻、富有学者儒雅气息的骑士替他移开脖子上的匕首,说了两句“公道话”,但他可还没健忘到忘记刚才就是这家伙先暴起动手的。
“我有个折中的主意,你什么都不用说。”克拉夫特示意马丁稍安勿躁,按着神父的肩膀,放慢语速说道,“我们会向外放出消息,就说你已经愿意配合我们、换取减罪了。”
对方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差。
“你什么都不做,我们也什么都不做。然后我们把你放出去,看看会发生什么。”
“不,我……”这话起到了比匕首更尖锐的效果,神父叫喊起来。
“当然的,如果你认为那些藏头露尾的圆环教坚信你的忠诚、自己也对他们够重要,也没有问题。”在坚信和忠诚上戏谑式地重读,克拉夫特如愿看到神父额顶冒汗。
“不过就目前而言,我得坦诚相告,你是唯一不以尸体状态与我们相见的。所以,好好考虑一下吧。”
在神父对面,他坐下等待答复。
这番坦诚交流看来比单纯生命威胁更有触动,秃顶神父低下头开始思考,颤抖的肩膀提示他可能在恐惧中纠结,这让人很难不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不过如果劝说成功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这里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会四处传播,神父。如果你愿意早些说出自己所知的内容,我们也好知道如何保护你,而不是继续在这浪费准备时间。”
“可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神父抬起头,绝望与恐惧在眼中呼之欲出,“你说得对,他们不会相信我,我死定了。”
“如果他们真有那么神通广大,那就不该龟缩在这个靠伐木和土特产为生的镇子里。”克拉夫特发出一声嗤笑,虽然他心里也没底,不过有一条规律是不会变的。
任何藏头露尾、行事乖张的“神秘组织”,不管被吹嘘得多么强大,本质上都是因为正面对抗打不过,所以才会长期处于地下状态。
“如果不知道怎么说,可以先从简单的开始。首先,原来的神父呢?”
“不知道,我亲眼看着他走进反锁的房间,然后再也没见过他。”假神父看向教堂内部,仿佛越过蒙尘的双翼圆环浮凋,看到了那间恐惧之源,“他们说这就是他们能沟通主的证明,是主派来天使带走了伪信者。”
克拉夫特与马丁对视一眼,好熟悉的凭空消失。
“那你又是谁?”
这样有读写能力、表演天赋的人,还能胜任神职,多少得受过些专业培养。
“我叫霍埃尔,本来就是这里的教士,神父的学徒。他消失后没人怀疑我的接手,更何况他确实该死。”这里面好像还有点私人恩怨,不过纯属意料之内加情理之中,教会的学徒制里上级占支配地位,具体如何纯靠个人品德,关系不和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聊开了,克拉夫特觉得再深入一步,“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很少,他们只是威胁我在这维持教堂、交出捐献。”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假神父霍埃尔彻底认命,“还有多讲圣典里关于主的国度、受选之人的内容,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一字不改?”
“一字不改。”霍埃尔点头道,怕他们不信,急忙补充道,“以往抄写工作是我做的,这都是些经典故事,神父用的原本。”
克拉夫特默默记下。这所谓异教越听越不合理,简直是个教会的克隆体,生来就为了跟原版混淆,象征符号和经义的特征相当不明显。
“他们叫什么?”
“正教,我是说他们自称正教。”这个词从嘴里蹦出来时,让说的人自己都觉得口舌发痒,无论如何两者都找不出结合起来的理由。
“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霍埃尔下意识摇头,但忽地想到了什么,“从来都是他们派人找我,不过有一次,就那一次,我见到来人裤腿上沾了好几个苍耳,那东西应该只有林子里多。”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暂时的。”克拉夫特发觉自己逮到的不是大鱼,而是一个被胁迫的外围提款机,“库普,把包裹里那个大瓶子给我。对,铅做的那个,还有钳子一起,我可不想动手摸。”
扭开铅瓶,用钳子夹起那颗红黑色矿物镶嵌的饰物。关上大门后教堂里大部分都在阴影笼罩下,可见内核中童孔样的光芒。
“你认识这个吗?”
假神父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在那红光照映在眼里的第一秒,他毫无预兆爆发出了前所未有地剧烈挣扎,不顾绳索深勒进手腕,像条被开膛的鱼般扭动弹起,掀翻了排椅,两名扈从都没能第一时间按住他。
一瞬的对视中,克拉夫特见到了那一直被克制的恐惧无法自控地决堤而出,不是对挂坠本身,而是对于那抹红光、以及它代表意义的极端畏惧。
他哭嚎着往后退去,竭尽全力地试图远离它,仿佛不这样就会被什么东西追上。
在那声嘶力竭的哭嚎中,唯有一句尤为清晰。
“天使,他们的天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