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克拉夫特?你在里面吗?”
克拉夫特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唤醒,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在桌沿上被压出印子的额头,想去摸不存在的手机,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电话。
腰间的剑柄把他拉回现实,意识从幻想中的夜班场景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早就不用值班了,门外拍门的也不是火急火燎的同事。
黑袍背后晒得发热,现在似乎是下午时分,那他睡的时间不长,不到四个钟头。
但身上的疲惫已经被一扫而空,干涸的精力得到了回复。他揉着眼睛站起来,还不太适应突然从黑暗的睡梦中突然转换到刺眼的阳光下。
他梦见了自己发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凭着这些东西在这里复现了一家现代医院,刚才正在值夜班。梦果然是毫无逻辑的,不然为什么自己都办医院了还得值夜班?
幸好被叫醒了,不然他还得继续这个不愉快的梦。
“我在。”克拉夫特一边应答一边开门,“卢修斯?”
门外拍门的正是卢修斯,他一头褐色的发丝有些凌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啤酒味。这个形象让克拉夫特眉头一皱。
“你们不是去酒馆喝酒了吗?”克拉夫特捂住了鼻子,他感觉这不像是折回来找他,而是宿醉后的样子。
卢修斯没在意克拉夫特的嫌弃,笑着说道:“虽然不想打扰你的睡眠,但莉丝醒了,我觉得你不管怎么样都会愿意去看看的。”
“莉丝醒了?这么快?”
克拉夫特有种时间错位的感觉,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向前跳了一大步,只有他没跟上。
卢修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恍然大悟,大声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还是昨天下午吧?”
“昨天?我睡了一整天?!”
克拉夫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莉丝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为什么昨天不叫我?”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会不会错过了什么并发症处理的最佳时间,然后就是自己的大病历还没完善,没跟格里斯交代更多术后注意事项。
“不能再好了,格里斯想当面向你致谢。”卢修斯理了理自己的褐发,把他们向两边理顺。
“他们在哪?我们现在就过去。希望格里斯没给她喂什么东西。”
……
……
观摩教室里,因为克拉夫特昨天没能醒来,大家完全遵从了他的命令,没有搬动莉丝,让女孩在这睡了一夜。
还好有人没彻底忘记这对父女,李斯顿也从欢庆队伍里挣脱出来,找出卢修斯拿来的毯子给病人垫上,今天也是他和格里斯一起等到了莉丝苏醒。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这位一直强迫自己冷静的父亲,见到女儿醒来时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眼泪,“我还有些积蓄,不够的话我的酒馆也值不少钱。”
“不至于,真不至于。”克拉夫特听不下去了,抓了片昨天没用完的干净麻布递给他,让他擦擦眼泪,这场面搞得他像是用巨额诊金骗空单亲家庭积蓄的无良黑诊所。
格里斯让克拉夫特灵魂中的本土部分联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在对年幼克拉夫特的态度上,他总是能展现出与莽夫形象不符的细心和认真,虽然有时候表达方式不尽如人意。
他在很多家长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感情,对孩子的担心,毫无保留的投入,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他们的平安健康。
所以疾病从来不仅仅局限于患者身上,而是波及一整个家庭,是更多人的痛苦,累及精神、经济等各种想得到和想不到的方面。
“放轻松,钱的方面……”克拉夫特卡壳了,不是想等格里斯自己报个好价钱,而是突然发现不知道要怎么算。
他对这个世界的医疗收费的了解,大概跟对诊所草药汤成分的了解程度差不多。草药汤他就知道放了水,收费他就知道要收的是钱,纯知识盲区。
伍德镇上的草药师来城堡给人看病,走得都是家族小金库,老伍德过目,安德森计算,关他克拉夫特啥事?没见过啊。
“……总之是不用担心,先让我看看莉丝吧,今天是第一天,伤口上的布要换新的。”他赶紧转移话题,趁走到莉丝身边,格里斯看不到的的时候,看向卢修斯和李斯顿求助。
卢修斯茫然摇头,他还是个学生,日常无非看书、跟教授做实验,不懂这个。
倒是李斯顿一如既往的可靠,略作思索,把手从袖子里探出来,伸出五个指头。
克拉夫特点头表示明白,弯下腰去看莉丝。
“你好,小莉丝,还感觉疼吗?”
莉丝警惕地看着这个穿黑袍的家伙,她还记得昨天被黑袍人喂了一口奇怪的液体,眼睛一闭一睁,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肚子上多了个隐隐作痛的伤口。
“莉丝,听话。”格里斯走到旁边蹲下,握住莉丝的手,让她获得了不少安全感,“告诉医生有哪里不舒服。”
“这里。”莉丝伸手指了指伤口的位置,继续盯着克拉夫特,一脸防备。
克拉夫特看了眼她的表情,痛苦潮红的急性病容已经褪去,都有精力来思考自己是什么人了,那应该只是术后正常的一点伤口疼痛。
他拆掉缠在莉丝腰间的纱布,揭开伤口上的布块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些许渗出的血迹,伤口目前情况也不错,没有发红肿胀,希望里面的情况也一样好。
“现在看来是好的,但别以为事情结束了。”
给莉丝的伤口换上新布块,用麻布条固定好,可惜没有能直接涂上去消毒的东西。离开聚维酮碘溶液的不知道多少天,克拉夫特在心里默默想念它。
有机会真该把蒸馏酒技术搞出来,这样就有高浓度酒精消毒用了。
“本来应该再留下来观察几天,但是学院的环境不见得就适合病人恢复。”克拉夫特捻了捻垫在石台上的毯子,一晚上也就罢了,躺两个晚上没事也要出事,“所以还是回去吧,这段时间只准给她喝稀的东西。”
“至于伤口,外面长好要六七天,尽量避免下地活动,到时候我来给她拆线。”
“哦,对了,诊金的事。”克拉夫特一拍脑袋,李斯顿的五个指头在眼前闪过,“五个银币吧?”
这个理解是根据李斯顿的动作,结合异界来客心目中的医疗收费得出。五个王国银币的话他觉得略贵,一枚这种正式的钱币视具体情况可以抵上两到三个私铸黑银币。
他也没具体说什么银币,要是报高了的话,格里斯还能自主选择一下这五个里面有几个王国银币。
格里斯的反应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愣在原地,确认克拉夫特没有开玩笑。
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露出了克拉夫特这两天里见过很多次的尊敬神色,但又有些不同。
从身上的钱袋里数出五枚王国银币递给克拉夫特,格里斯认真道:“以后您在我酒馆里的消费一律免单,只要我格里斯还活着一天,就永远有效。”
莫名其妙获得一张永久餐券的克拉夫特目送格里斯抱着莉丝离开教室,消失在视野中,临走前这个男人的眼眶还是红的。
“啧。”李斯顿在身后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你猜圣西蒙复生见到你会怎么做?”
“嗯?”克拉夫特发觉自己刚才可能搞错了李斯顿的意思,但这个话题跳跃也太大了,他这个没怎么摸过圣典的人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疑问词。
“他得想办法干掉你,因为恶性竞争。”卢修斯捂住了脸,“去教堂找个神父念几句都敢要价几个王国银币。”
“原来不是免费的吗?”
“号称有什么祝福,怎么可能免费?别告诉我你没去过教堂。”李斯顿的语气里能闻到怨念和酸味。
克拉夫特还真没怎么去过教堂,祖父对宗教的敬意仅限于他们能管到自己的时候,灵魂中的本地部分在这种家庭里也没啥信教习惯。
异界部分属于在火刑架边缘蹦迪的那种“实用主义信徒”,信神就像上厕所,急的时候念两句,事后绝对不会记起来,比异教徒还可恶。
“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和我们有啥关系?”克拉夫特把话题拉回来。
“我其实是想说五个金币的。”
“你疯啦?”克拉夫特大为震惊,刷新金钱观了属于是。
金币这东西几乎没有私铸的型号,因为除了维斯特敏金币是国王和几家大贵族联合铸造,其他不存在什么人有这个能力拿黄金去铸币。
所以说金币都默认维斯特敏金币,直径只有银币标准的不到二分之一,厚度更是只有三分之一,跟异世界的五毛钱差不多。
这么小的面积,硬是把维斯特敏堡的塔楼印了上去,还创新性地加上了侧面、边缘花纹,防止有人磨掉一圈再当足额用。
一枚维斯特敏金币的价值相当于七枚王国银币,一般只有大数额交易时有用,不太在市场上流通。这个阴间兑换比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因为贵金属价格变化,从最早的一比五变成了这样。
“跨时代的治疗方式,独此一家,还消耗了我都没见过的药物。”李斯顿伸出五个手指,“两位讲师搁下一天课亲自动手,算他三十五个银币不过分吧?格里斯又不是什么穷人,积蓄完全负担得起。”
“那这个手术就完全不具备普及性,没多少人用得起。”
“不是说最后一点家族秘药么,怎么还有普及性的?”李斯顿早觉得这话真实性存疑,没想到克拉夫特这么快就变卦了。
“我改主意了,别管它哪来的,反正现在它不是最后一点了。”克拉夫特向格里斯父女离开的方向看去,仿佛能穿过层层墙壁看到他们的背影,“就是有点危险性,等我们观察莉丝一段时间再说。”
“也就是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做这样的手术?”李斯顿大喜过望。
“可能吧,如果没问题的话,说不定不止我们。我回去整理下这个病例在人体结构方面的要点,放在以后的讲课里。”
说是再观察观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莉丝的情况让他很满意,他已经在为更多手术做准备,只是还差最后一根稻草,帮他彻底下定决心。
克拉夫特收拾东西走出教室,卢修斯随后跟上,两人回到教授的房间。
“我想谈谈黑液的事。”克拉夫特关上门。手术的流程可以放开,黑液依旧要私下谈论。
卢修斯对此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意识到它的价值,然后改变主意。”
“教授那边……”
“等导师回来,就说是我给你出的点子。反正那边已成定局,无论如何莫里森教授作为黑液发现者的地位已经不会变了。”
“不,换个说法,用黑液做手术的事你只是提出了建议,我决定实行的。出什么问题的话,卡尔曼教授会先找我。”克拉夫特阻止了卢修斯的大包大揽。
这事已经一只脚踏在了教授的保密要求边缘,主要责任在卢修斯的话不太利于他和教授的信任关系,最好让自己来背这个黑锅。
“到时候教授带回他们的成果,决定可以公布了,我们正好一起宣布稀释液的真实成分,也不算违反了保密要求。”以这个逻辑,克拉夫特觉得不错,大不了就说是自己应卡尔曼教授要求进行的实验。
一步从发现到应用,也是卡尔曼教授会乐意看到的。
“所以我们就可以大量开展手术了?”卢修斯在这方面的热情和李斯顿一样高。
“远远没有,我们要观察莉丝,至少半个月,越长越好。”克拉夫特给出了他觉得还算保守的时间,“还有你,也纳入观察范围,接下来一天一次检查,我会亲自做书面记录。”
莉丝的案例让他对应用黑液的想法逐渐坚定,但远没有到丧失理智的程度。
“如果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我们再小范围地接收只能手术治疗的的病人,继续观察。可能到教授回来为止,我们都还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规模内。”
这就是克拉夫特的计划,谨慎地慢慢铺开。等教授回来,他也完成了初步的验证,跟卡尔曼达成一致后扩大规模,惠及尽可能大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