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贺齐派出了许多斥候在柴桑城外。
那些斥候很快探查到一件事。
不久后,一道紧急的消息被送到了贺齐的手中。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贺齐看着身前的杨赞,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
见贺齐脸上有喜色,杨赞的心情亦十分不错。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杨赞再次拱手言道:
“据斥候回报,这几日来柴桑城外,一直有山越兵逃离。
尽管丁奉一直在努力遮掩,但这瞒不过我那些精锐儿郎的眼睛。”
杨赞的语气中,带着颇多自豪。
自己一手调教出的斥候,能为贺齐打探来这个重要的讯息,杨赞认为自己当下有自豪的资本。
待杨赞再一次复述了斥候探查到的内容后,贺齐脸上的喜意已丝毫不加掩饰。
他之前怎么说来着?
“蒋济自恃名士,以为仅仅凭他的名头,就可以轻松镇压住多部山越吗?
真是可笑至极!
想我朝多年来,对山越宗帅屡次招抚,可那些山越宗帅依然贼心不死,降而复叛。
论对山越的了解,蒋济在世间名声虽大,却终究不如我。”
随着时间的推移,贺齐自是知晓了蒋济到达豫章的消息。
另外贺齐也得知了,蒋济以高官厚禄,诱使各山越宗帅的事。
可哪怕知道这两点,贺齐并没有对之前的判断心生怀疑。
甚至,贺齐还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更加深信不疑。
因为在贺齐看来,蒋济做的事,是在走多年以来许多江东名将的老路。
既是老路,可见有哪位江东名将将这条路走通了?
当然贺齐不会知道,蒋济为了招抚诸多山越宗帅,不止靠的是厚赏。
蒋济还仿照光武帝故事,用上了推心置腹的手段。
之前可没有哪一位江东名将,肯在他们鄙视的山越身上,真正的做到推心置腹。
他们配吗?
意识到得胜之机越来越近,贺齐不由得激动来回踱步起来。
见到贺齐激动的模样后,杨赞十分有眼力见的夸赞道:
“将军神算!
若不是将军有先见之明选择按兵不动,汉军又岂会这么快有内乱?”
在杨赞等吴将看来,为何近日来柴桑城外会不断有山越兵逃亡?
原因只有一个。
无非是丁奉及蒋济,靠着“强权”压制山越诸部的手段,开始得到了反噬。
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几日中,柴桑城外逃亡的山越兵会越来越多。
杨赞一出口称赞,帐内的其他几位吴将连忙出声附和。
诸位吴将的奉承声,引得贺齐更加自得。
可贺齐到底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面对着杨赞请求出兵的建议,贺齐思虑一番后摇头拒绝道:
“今逃亡的山越兵并不多,可见有许多山越宗帅,尚处于摇摆不定中。
这并不是我军出兵的最佳良机。
再等等,再等等!”
贺齐的部下对他一直信服的很。
见贺齐有所决断,贺齐的部下亦只能暂时按捺住躁动的心绪。
...
一段时间过去了。
糜旸在得知贺齐尚未有动作后,他倒是不感到急躁。
哪怕是糜旸收到周鲂的密信,说是不久后吕岱就将率军抵达柴桑。
看着身旁的董允,糜旸笑着对他说道:
“贺齐,是员良将。”
相比于糜旸,董允就没那么轻松了。
董允刚刚从糜旸口中得知了,吕岱的援军即将抵达柴桑的事。
一旦吕岱的援军抵达柴桑,那么就意味着攻取柴桑的难度将成倍增长。
而不攻取柴桑,又怎么虎视建邺?
想起之前糜旸为他画的饼,董允正色劝道:
“大司马身负一朝之望,今形势对我军不利,大司马不忧反喜,允窃以为不佳耳!”
董允性格刚正,哪怕他愿意为糜旸效力,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如蒋济般曲意逢迎。
听到董允的劝谏后,糜旸笑容一滞。
好家伙,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魏征呀!
但转念一想,是自己为董允画大饼在先。
另外董允在历史上,本就是一位敢面刺主上之过的人。
相较于历史上董允对刘禅的严厉,想来董允对自己已经算克制了。
快速的自我安慰后,念头通达的糜旸对着董允言道:
“休昭所言甚是,是孤有些孟浪了。”
“不过休昭勿忧,看孤如何扭转局势。”
说完这番话后,糜旸将目光从嘟嘴的董允身上移开。
糜旸唤来丁封,低声嘱咐道:
“让蒋济将费益唤来。”
得到糜旸嘱咐的丁封快速离去。
糜旸的声音虽低但还是逃不过董允的耳朵。
费益是哪位大才吗?
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
...
正在训练儿郎的费益,被蒋济亲自找到。
见是蒋济亲自来寻,费益连忙对蒋济行了一礼。
费益本以为是蒋济对他有什么吩咐,但没想到的是,蒋济在见到他后,只让他跟着自己,其他再无言语。
满头雾水的费益虽不解,可还是老实的跟在蒋济身后。
见蒋济将自己带往一处僻静的营帐内,费益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要换做以往,经历过世事险恶的费益,可能会以为蒋济要对他不利。
但在蒋济之前推心置腹的举措下,费益心中倒没这种担忧。
可正因为猜不出蒋济的意图,费益才更加疑惑。
怀抱着心中的疑惑,费益跟着蒋济踏入了那处僻静的营帐内。
费益初入帐内,便见到有一位素衣纶巾的年轻人,正坐在上首看着他。
而在费益心中,地位高的不能再高的蒋济,却是一言不发地低头走到那位年轻人身旁随侍。
这一幕瞬间让费益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人身份的不简单。
可这时费益倒还没猜出糜旸的真实身份。
莫说费益,就是谁又能想到,身为汉朝大司马的糜旸,会在三面作战的情况下,来到重要性最低的那处战场中?
糜旸见费益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他伸手止住了蒋济的介绍。
“你就是费益吗?”
糜旸先开口向费益问道。
糜旸的语气很温和,这让费益心中安定了不少。
或许是汉朝的哪位二代将军,被大司马派来柴桑督战吧。
心中有着这个判断的费益,连忙对着糜旸行了一礼:
“卑将正是!”
看着弯腰行礼的费益,糜旸屈了屈身体,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是糜旸。”
糜旸的自我介绍很简短,简短到费益能一下子抓住重点。
糜旸?
大司马!
蒋济在场,眼前这人不可能敢假冒糜旸。
那么。
不可置信的情绪,先是让费益的脑袋有些宕机。
但很快一股浓厚的畏惧感,就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
来不及过多思考,原本只是弯腰行礼的费益,这一下竟直接跪下,朝着糜旸不断叩头起来。
“卑将,不,小人竟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费益从未见过糜旸,认不出糜旸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可糜旸在世间的名声太大了。
跟糜旸比起来,费益自觉自己就是江东中的一位蚍蜉。
蚍蜉陡见青天,岂有不无比惶恐之理?
无比惶恐下,费益只觉得自己在糜旸面前呼吸,都是一种不敬。
更别说没第一时间对糜旸行大礼了。
见费益被自己吓得不断叩头,糜旸有些诧异。
孙权那厮在江东,到底是如何妖魔化自己的?
身为穿越者的糜旸,不喜欢叩头之礼。
在董允及蒋济意外的目光下,糜旸竟起身来到费益身前,伸出双手将费益给亲自扶起。
“男儿膝下,当有黄金。”
费益听到糜旸这句话后,内心中似有湖海奔腾。
本就励志的话语,配上糜旸的身份,两者结合下,直让费益激动不已。
在扶起费益后,糜旸看着他问道:
“你很怕孤吗?”
“不,不是怕,是敬,敬重。”
费益在江东,好歹是一方名帅。
可在糜旸面前,他当下却话都说的不太利索了。
费益结巴的解释,让糜旸大笑起来。
糜旸的笑声,缓解了一些费益心中的畏惧忐忑。
在稍微镇定后,费益很快意识到,糜旸能亲自来到柴桑,定然是有着大的谋划。
而今日糜旸会单独召见他,很可能就是为了他心中的谋划。
想到这,费益尽力安抚住不争气的狂跳的内心,然后拱手开口问道:
“大,大司马若有吩咐请直言,小人定不会推辞!”
听到费益结巴的毛病好了不少,糜旸笑着点了点头。
可随后糜旸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若孤要你办的事,很可能会让你命丧黄泉呢?”
糜旸此话一出,董允与蒋济很快皱眉起来。
大司马的话也太过直接了!
就连身为旁观者的董允与蒋济,都被这句话引得皱眉,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费益呢?
听到糜旸直白的话语后,费益心中的畏惧情绪一下子被激发到最大。
惊恐无措的神情,爬满了费益的整张面孔。
世上岂有人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费益情绪的剧烈变化,逃不过糜旸的眼睛。
糜旸并未在费益惊惶未定时继续追问,他退后几步等着费益的自我消化。
良久之后,费益才堪堪收回一些思绪。
这一刻,费益看向糜旸的目光充满了复杂。
费益深知凭眼前这人手中的权势,要想取自己的性命,反掌之间就可。
在得知自己的生命,本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中后,费益心中的惊恐反而减却了不少。
惊恐减少后,好奇的情绪油然升起。
“敢问大司马,是何事会让小人的性命可能不保。”
在费益的询问下,糜旸缓缓说道:
“贺齐所部,如鲠在喉,孤需要你为间入贺齐军中,协助孤拔掉这根鱼刺。”
糜旸深知费益乃蛮人。
对于蛮人,直接了当是最好的尊重。
糜旸的话音刚落,费益登时了然。
贺齐本就厌恶山越。
自己就算是真的投诚,贺齐在事后也不见得会感谢他。
更何况是别有企图?
这件事一听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
可有着刚才的消化过程,费益这时的思绪倒还算平稳。
为了自己的生命,这时费益抬起头,鼓足勇气紧紧盯着糜旸。
紧盯糜旸的同时,费益一字一句地问道:
“大司马,可以用假话欺瞒于小人的。”
费益说的不错。
按照常理,糜旸不应该将话说的那么绝。
面对费益的疑惑,糜旸坦然答道:
“孤需要人为孤效死,但孤不需要骗人为孤效死。”
糜旸的话坦荡又真诚,让费益想起了先前蒋济的行为,又想起了他先前被吴军欺骗的经历。
费益受过吴军的招安,可那几次招安,吴军为的就是要降低他的戒心,从而剿灭于他。
过往的经历,更让费益觉得糜旸当下坦诚的难能可贵。
至少,至少糜旸并未将自己视作,一可随意欺骗的玩物...
“为什么是我?”
这是费益的第二个问题。
这一点亦是董允与蒋济好奇的地方。
“孤看过子通的奏报。
那一日是你先站出来响应子通。
这说明,你不甘平庸,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另外你的实力仅在彭绮之下,你若投诚,贺齐定欣喜备至。
贺齐也不会相信,以你的实力,你会甘入死局。”
糜旸连续说出了三点理由。
既然他能召来费益,事先早就有了周密的盘算。
糜旸说的三点理由,让费益看向糜旸的目光越发敬畏。
传言听得再多,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从今日糜旸说的话足以知道,糜旸对人心的把握,已经到了一个世人难及的地步。
怪不得糜旸能立下那么多惊艳世人的战功。
回答完后,糜旸见费益许久再无疑问,他以为费益终是不愿。
这一点亦在糜旸的预料之中。
糜旸并没有生气。
“你若不愿,孤不会强求,之前答应你的,更不会有半点更改。
今日就当孤从未见过你。
就是这几日要委屈一下你,孤来柴桑的消息,暂时还不能泄露。”
说完后,糜旸将想让丁封将费益先带下去。
费益并不怀疑糜旸的话,刘备信义在身,这让糜旸的承诺比当世任何人都管用。
可还未等丁封上前,费益就问出了他的第三个疑问。
“我事后能得到什么?”
糜旸以坦诚相对,那费益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费益的第三个疑问,让糜旸转身的脚步停住。
糜旸重新看向费益,眼神中带上了敬意。
“无论事成与否,事后孤都会向陛下上奏表彰你的忠义,哀荣不绝。
另外,孤听闻你有一幼子。
孤会将他引为孤长子糜澄为伴。”
糜旸说的很果断,且十分诱人。
诱人到费益都难以置信了。
他的命,这么值钱的吗?
要知道糜旸的承诺,可比简单的一句“汝妻子,我自养之”贵重多了。
那句话最多只保费益家人一世,而糜旸今日的这番承诺,却至少可以让费益的家人、后人,两世内尽享荣华富贵。
是至少!
当世人为何有时会豁出性命打拼?
为的不过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八个字。
世上是没有人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要是能做到这八个字,这条命纵算丢了,又怎能称得上不珍惜?
费益第一次感觉到,他自己的命竟不是低贱的。
一阵畅快的大笑声从费益的口中发出,费益骄傲的抬起了头:
“既如此,臣自请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