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汉正文卷第六百五十五章霸王杂之狡黠刘禅见在座众臣都初步明白了他的第一层用意,诸葛亮并未有所耽搁,他对着上座的刘备微微拱手后继续言道:
「亮方才见过孙贼写的称帝誓文。
在孙贼的称帝誓文中,他不顾我朝存在的事实,并枉称大汉的法统已然发生转移。
我朝乃华夏正朔,虽短期内不能出兵征讨孙贼,但却不能对孙贼的这一行为坐视不理。」
诸葛亮的话,引起了在座众臣的认同。
他们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可向来阵地战好打,口水仗却不好打。
以孙权无耻的性格,要是大汉正式发文驳斥他,那么还可能正中孙权的下怀。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他们的心中又难免觉得义愤。
为了不让孙权的阴谋得逞,亦为了不让今汉的法统遭受质疑,诸葛亮笑着说道:
「先不论孙权为人如何,彼之父兄在世时,是世人公认的大汉忠臣。」
对于这一点,在座众臣亦没有异议。
群雄讨董时,唯有孙坚率军奋进,并成功攻进了洛阳。
群雄割据时,地方各大诸侯都对刘协不感冒,亦唯有孙策年年上贡,恪守为臣的礼节。
这两点是事实,也正是世人认为孙坚、孙策是大汉忠臣的最有力凭证。
「既然孙坚、孙策父子有功于前汉,我朝续前汉法统,又岂可不对这二人大加封赏?
亮建议陛下,可追封孙坚、孙策父子,为我朝太尉,并赠以美谥。
除去要对孙坚、孙策父子极尽哀荣之外,孙登作为孙策的嗣子,陛下更要对他大加封赏。
赏官,赠爵、封地、赐婚!
因孙坚、孙策父子是天下人公认的前汉重臣,我朝对他二人及孙登大加封赏,自然就会在无形中彰显着我朝得国之正!
另外一旦我朝大肆封赏孙坚、孙策父子及孙登的消息传出,天下人自然会将我朝的这个举动,与孙权的称帝之举进行对比。
孙权为人子,为人弟,他敢否认孙坚、孙策生前的功绩吗?
他若不敢,天下人会如何以为?
江东孙氏满门忠烈,可竟出了背汉称帝的孙权,此举不谓不孝,又谓何!
此外孙登的身份天下人皆知。
身为江东孙氏嫡长一系的嗣子,却在我朝接受封赏,这难道不是证明着,江东孙氏承认我朝的法统吗?
另外孙登还是孙权的亲子,身为亲子却连太子亦不愿做,宁愿留在我朝为一列侯。
当这件事在天下间传开后,世人就会认为哪怕是身为亲子的孙登,也不齿孙权的背逆行为。
如此一来,长久之后逆吴的法统又何在?
孙权的真面目,又如何再能继续在天下人面前粉饰!
孙权行诡道,意图扰乱天下人的视听。
我朝乃华夏正朔,自该行堂堂正正的王道,用最有力的事实以正天下视听!
大汉,自有气度。
亦该向天下人展现气度。」
当诸葛亮洋洋洒洒的说完后,殿内众臣中的许多人都听得入神了。
包括糜旸。
孙权无耻的行径,难以戳穿吗?
说实话,并不难。
收复关中后,关西世家成为了大汉中一股的新兴政治力量。
关西世家的加入,最大的好处在于,为大汉贡献了许多有名的名士。
而名士在当世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不就是影响,乃至于操控舆论嘛。
只要糜旸一声令下,不用多久的时间,许多关西名士就能在大汉境内
,掀起一股讨伐孙权的舆论风暴。
在那场舆论风暴中,众多关西名士能将孙权喷的体无完肤。
但这样的办法,可以用来解气,却没办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因为关西名士再多,他们最多能影响的也只是大汉境内。
收复长安后的大汉,每做一件事,都要从整个天下着眼。
毕竟大汉的定位是华夏正朔。
可这一点不是名士多就有用的,曹魏与孙吴境内的名士亦不少。
要是贸然暗中授意关西名士抨击孙权,那么曹魏与孙吴两家的名士肯定会反击。
三家名士各执一词的情况下,会给天下人造成一个默认的心理印象——汉、魏、吴三家互相撕咬,本质上并无不同。
这样的心理印象是有利于孙吴,却是不利于大汉的。
该说不说,孙权的政治天赋真的是点满了的,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滑稽,但背后都有着深意。
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糜旸从始至终,都未提出过这方面的建议。
而糜旸也一直未找到好的办法,来从根本上瓦解孙权的阴谋。
糜旸想不出,诸葛亮却想出来了。
大汉既然是华夏正朔,那他自然不屑与所谓的吴朝争辩。
相比想在言语上取得胜利,诸葛亮则是直接用堂堂正正的行动,来让孙权的一切阴谋不攻自破。
尊崇忠义、宽仁、自信、等等符合华夏正朔的形象,会在孙登被封赏后,一步步潜移默化的在天下人心中成为今汉的标签。
而分化、离间、种乱、等等能让孙吴内政一团糟的手段,亦会在孙登被封赏后,一步步在江东的腹心之地发酵酝酿着。
在明白了诸葛亮的所有想法后,糜旸不自觉地想起了史书上非常着名的一句话:「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诸葛亮今日的建言,不就是很生动地在诠释着这句话吗?
不止殿内众臣对诸葛亮的建言感到惊喜,就是坐在主座上的刘备,这一刻看向诸葛亮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满意与骄傲。
卧龙向来不轻吟。
可一旦吟叫,那定然是之音。
没有过多的犹豫,刘备就开口道:
「丞相之言,深得朕心,当速施行。
至于孙登具体该如何封赏,亦由丞相一言决断,无须报于朕。」
正所谓: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可身为天子的刘备,却毫不迟疑地将封赏孙登的权力交到诸葛亮手中。
由此可见刘备对诸葛亮的信赖程度,达到了何种地步。
而将事情甩给诸葛亮之后,刘备看向糜旸言道:
「明日太子就要到长安了。
你亲自去接。」
突然被派了一个任务的糜旸有点愣。
他不是不知道刘禅明日到长安的事,也不是不愿意去接刘禅。
他发愣的原因是,尚书台内他还有许多政务未处理,实在是有些抽不开身呀。
政务已经积压的够多了,再积压下去,他元旦那日也休想休沐。
刘备看到了糜旸脸上的些许迟疑之色,要是其他君王见臣下对接太子一事为难,保不齐心中会疑虑重重。
但刘备却不会如此。
相反的是他还一眼就看出了糜旸是为何迟疑。
知道糜旸的「苦衷」后,刘备没好气地说道:
「即日起,尚书台政务交由丞相处理。」
听到刘备的这句话后,糜旸不仅没觉得刘备是在削他的权,反而觉得刘备是在拯救他。
「多谢陛下!」
糜旸响亮的感谢声响彻在大殿之内。
如此响亮的感谢声,着实有些惊了殿内的些许臣子。
但却也让刘备、诸葛亮、张飞、赵云等人的脸上,都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笑意。
这位子侄,未免太过惫懒了。
处在众臣末尾的那些新近投效大汉的魏臣,看着当下殿内发生的一切,他们感觉到自己的三观,正在快速地崩塌着。
大汉的议事气氛,好奇怪呀。
可,却好喜欢呀!
...
汉章武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大汉太子刘禅的车辇,渐渐来到了长安城外。
坐在车辇内的刘禅,难掩年轻人的心性。
越接近长安之时,刘禅就越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地掀开车帘朝外张望着。
刘禅自小在南方长大,从未来过北方。
相比于南方的温暖湿润,北方的空气显得干燥寒冷。
特别是地貌,南方多以丘陵为主,北方却大多是平原。
感受着以往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再看着眼中那一望无际的苍茫平原,刘禅的眼神中充满着惊奇。
自大汉发起北伐战争以来,刘禅就一直待在成都的皇宫内。
对于他来说,以往了解北伐的战事,都是通过冷冰冰的书简。
虽说书简内的内容,亦时常让刘禅感到热血沸腾,但刘禅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亲眼见到关中的风貌后,刘禅终于知道少的是什么了。
刘禅激动地伸手指着外界,对着一旁的黄皓言道:
「孤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天地,而孤只要一想起就在不久前,大将军率领我汉家健儿在这片辽阔天地中与贼军争锋,孤的心中就兴奋的很。」
身为大汉的太子,刘备对刘禅的教育一向是很重视的。
可刘备又将刘禅保护的太好了。
不能说刘禅智商有缺,只能说在刘备的保护之下,刘禅的性格并未得到有效的锻炼。
看着刘禅雀跃的样子,黄皓先是好言附和了刘禅一番,然后又忍不住开口劝谏道:
「昨日长安就有消息传来,今日是大将军亲自在城外迎接殿下。
殿下身为大汉储君,应当注重仪态。」
自己是刘禅的近随。
黄皓知道刘禅在自己面前,对仪态不太重视,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黄皓担心的是,一会见到糜旸之时,刘禅也会如此作态。
黄皓能在短时间内就被刘禅当成心腹,他自然是一个聪明的人。
作为一个聪明的人,又处在一国太子的身边,有些事黄皓肯定是会关注的。
糜旸是何人?
年纪轻轻就立下不世功勋成为大汉的大将军,深得陛下器重,权势滔天。
可以说糜旸已经具备成为权臣的一切条件,差的只是一个时机而已。
权臣不一定是女干臣。
只是对刘禅来说,无论如何他都应该要在糜旸面前保持着威仪。
唯有威仪深重,才会让糜旸不会轻视刘禅。
黄皓知道他的未来全在刘禅身上,所以他考虑事情定然会更全面一些。
在听完黄皓的话后,刘禅微微思考了一下。
随后刘禅便对黄皓言道:「你说的有道理。」
说完这句话后,刘禅便主动坐好,不再有张头四望的举动。
见刘禅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言,黄皓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随着车辇的不断行进,在到了某一处后,刘
禅的车辇就直接停了下来。
刘禅知道这是到达长安城了。
在车辇停下的那一刻,车辇外亦适时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声音:
「臣旸拜见殿下。」
这声浑厚的声音,对黄皓来说可能显得陌生,但对刘禅来说却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所想念的。
表兄!
许久不见,并未让刘禅忘记他与糜旸的情谊。
而两人之间浓厚的情谊,亦让当下的刘禅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举动。
刘禅没有回应糜旸的拜见。
他选择了一个更为直接的方式。
刘禅陡然起身掀开车帘,走出了车辇外的车架上。
当站在车架上后,刘禅终于看到了数年未见的糜旸。
君臣之间多年不见,或有芥蒂。
可亲人之间呢?
激动、欣喜的刘禅不等侍从搀扶,就一跃跳下车辇,然后大步朝着糜旸走去。
「表兄!」
在走向糜旸的同时,刘禅也下意识地喊出了这句数年来一直想喊的称谓。
刘禅的行动太快了,黄皓甚至都来不及阻止,最后他只能跟在刘禅的身后一起朝着糜旸走去。
而刘禅的反应,确也出乎了糜旸的意料之外。
但看着一脸欢喜朝自己走来的刘禅,糜旸却也无法开口劝谏什么。
数步的距离,一会就走完了。
等刘禅站在糜旸的身前后,糜旸方才有些无奈地小声对刘禅劝道:
「君臣之礼不可废。
殿下不该称臣为表兄。」
刘禅兴致勃勃地来到糜旸面前,没想到糜旸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不是想念,而是规劝他不要称呼他为表兄。
这可就让刘禅不开心了。
表兄变了?
「我问你一句,汉是以何治天下。」
面对刘禅突然的询问,糜旸虽有些奇怪但也很快答道:
「自然是以孝治天下。」
得到糜旸的回答后,刘禅脸上露出一些狡黠。
「襄阳王在世时,父皇亦时常称呼襄阳王为二弟。
难道襄阳王与父皇不是君臣吗?
而身为儿子,遵循父道,又有什么问题呢?」
刘禅的两句反问直接把糜旸问住了。
随后看着刘禅脸上的狡黠之色,糜旸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刘禅从来都不是愚笨之人。
他从来都是重情重义之人——这一点跟刘备,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