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汉正文卷第六百四十七章太常之尊那又如何“遥想当年襄樊会战时,若不是关大将军指挥有方,我军难以取得胜利。
那一战的获胜,令逆魏数年不敢窥视我朝荆州,关将军真大丈夫也!”
一位头戴纶巾的士子,摇头晃脑地借着酒兴说出了以上的话。
当这位士子的话音落下后,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名士子,随即接着附和道:
“杨兄你有所不知。
关大将军不仅战功斐然,他之忠义更是名扬天下,就是那已死的逆贼曹操也敬佩不已。”
说完这番话后,这名士子便举出了当年关羽“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的典故。
酒肆之内是鱼龙混杂之所,能来这里喝酒作乐的当然不止是世家子弟。
商人,乃至于有些闲钱的贩夫走卒,平时都会来酒肆内放松一下。
对于他们来说,关羽的名讳可能以前听到过,但定然是记不太清的。
毕竟当世消息闭塞,加上他们大多要为生活忙碌奔波,以往实在没机会,也没心思去太多关注所谓的天下大事。
因此对他们来说,这两名士子说的话,无疑是新奇且颇为震撼的。
莫说当世的人了,就算是消息灵通的后世人,在初次详细听闻到关羽为大汉立下的功勋,及对刘备的忠义后,又有谁会不心生向往呢?
渐渐地,许多商人与贩夫走卒不再将两位士子说的话当做一时的趣闻。
他们将听到的关羽事迹牢牢记在心中,想着回到家中后用来好好教育家中儿女。
既然要将关羽当做自家儿女学习的榜样,那么不知不觉间,酒肆内的众人心中也会升起对关羽的敬仰之情。
而在众人心中的这种情绪越来越浓厚的时候,方才那位姓杨的士子,又借着酒兴大声称赞关羽道:
“关大将军忠勇,从陛下啑血起义,夙定君臣之分,期复汉室,百折兴王。
阚如虎啸风从龙,夹之以飞,雄猛震于一世,号称万人敌。
曾报效于操,后致书而去!
矫轿义烈,上通于天,汉于是乎不亡!”
相比于方才的言论,眼下姓杨的士子说的话更加推崇关羽,直接引起了酒肆内众人的一片喝彩。
而当姓杨的士子话音落下后,坐在他对面的那名士子也不甘示弱:
“维帝忠义昭天下,功业垂史册,凌烟有祭,万人仰视,今虽逝世,然威灵显赫,千载一日!”
这名姓杜的士子,虽一句未提到关羽的名讳,可酒肆内在座的众人都知道,他言语中夸赞的是谁。
当姓杜的士子夸赞完关羽后,酒肆内众人的情绪更加热烈起来。
只是在酒肆之中,却是有一人脸上的神色,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许慈脸上流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自在酒肆中听到两名居心叵测的士子对关羽的溢美之词后,许慈手中的酒就没停下来过。
可不管再怎么喝,许慈发现自己都无法忽略两位士子的言论。
许慈不是与关羽有仇,受不了有人夸赞关羽,许慈是联想到近来在长安城内的言论,知道两位士子的“大逆之心”!
深受大汉祖制熏陶的许慈,在继续喝完一杯酒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中的义愤情绪。
许慈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掷于地上,然后起身朝着杨、杜两位士子的坐席走去。
当下由于杨、杜二位士子的言论,他们的周围早已经聚集起来一批人。
激愤的许慈年老体衰,他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到杨、杜两位士子的身前。
但本来想凭借自己身份给杨、杜两位一巴掌的许慈,在看到他们高大的身形后,许慈的心中登时改变了想法。
“啪”!
一声清脆的掌声响彻在杨、杜二位士子身前的桌案上。
看着桌案上那张布满皱纹的手,杨、杜二位士子不禁将目光朝着许慈望去。
初看之下,杨、杜二位士子并未认出许慈的身份。
认不出,说明许慈算不上位高权重的人物。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杨、杜二位士子的眼中,出现了玩味的神情。
这老者,知道他们是在为谁办事不?
他以为自己是陛下,或者丞相吗?
许慈尽管年老,可杨、杜二位士子眼中玩味的神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杜二位士子的表现,更让许慈心中的怒火旺盛起来。
“看你们二人装扮,也算我大汉士子。
身为大汉士子,岂不知太祖之白马之誓乎?
你们二人为关大将军称王一事造势,这等行为与谋逆何异!”
许慈激愤地吐出了一大堆话,而且一开口就是一顶谋逆的大帽子扣在了杨、杜二位士子的身上。
若是常人可能会被许慈的这顶大帽子给扣的头晕目眩,但杨、杜二人却不会。
先不说他们的家世如何,就说凭他们自身的才学,足以驳斥许慈的这番言论。
年纪稍长一些的杨姓士子,看着眼前这位唾沫横飞的老者,要不是大汉有尊老的国策,性情暴躁的他早就起身一拳抡过去了。
可尽管未对许慈进行物理攻击,但杨姓士子却不想惯着许慈。
“方才我与好友言语,在场众人皆一字一句听见了。
在场众人皆可为我作证,我有一字提及“封王”一事乎?
陛下光复长安以来,就鼓励在野士人多加颂扬忠于大汉之人,以向天下人彰显正道。
方才我与好友所为,又有哪一点违背陛下之初衷?
难不成伱是以为,关大将军不是忠义之士,不值得我赞扬吗?
还是你认为陛下的诏令是错的!”
杨姓士子口舌若刀,将许慈辩驳的哑口无言。
不仅如此,许慈还反被杨姓士子扣上了一个大帽子。
这让许慈又气愤,又着急,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了。
只是许慈却又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一句。
在野士子为关羽造势,然后在朝的一些臣子试探性地提出追封关羽为王之事,这是近来长安城内渐渐传播开的一场政治风波。
身为朝廷中人,许慈自然是知道两者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可他知道,不代表其他人知道。
从表面上看,杨、杜二位士子就是纯粹夸赞关羽而已,这有什么错?
言语上吃了亏的许慈,眼睛都快要冒火了。
可看着周围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许慈最后还是选择落荒而逃。
只是在离开酒肆后,许慈心中的愤怒并未减少,反而又增加了不少。
觉得自己为大义发声的许慈,立刻就动起了一个心思——既然他无法阻止,那就去找能阻止这件事的人。
打定这个主意后,许慈快速地回到官署中换上官服,然后就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
借助着己身太常的身份,许慈很快就进入宫城来到了尚书台之外。
可就在许慈要朝尚书台内走去的时候,他却被尚书台门外的守卫拦了下来:
“大将军有令,国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守卫的话,让许慈直接气笑了。
眼下他是穿着官服的,九卿的官服常人岂会认不出?
身为堂堂太常,难道连尚书台都不能进入了吗!
被气愤冲昏头脑的许慈,一手拨开守卫的阻拦,朝着尚书台内大步跨去。
许慈的举动出乎了守卫的意料之外。
可守卫纵使有心阻止,碍于许慈的身份他也不敢下狠手。
在守卫的心有顾忌之下,许慈一路突破到糜旸办公的大堂之外。
只是到了大堂外后,许慈再无法继续前进。
因为守卫大堂的是糜旸的亲卫。
身为大将军的亲卫,除非是刘备或诸葛亮到来,否则天下间还没有人能让他们退缩的。
见大堂外的糜旸亲卫死死阻拦着自己,许慈气急之下不由得对着大堂内大喊道:
“臣许慈有要事求见大将军!”
似乎是怕大堂内的糜旸听不见,许慈一连鼓起中气喊了好几声。
而不出许慈预料的是,在他的高声呐喊下,大堂内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马良、马谡、董允、费祎、蒋琬等臣子陆续从大堂内走出。
那几位俊杰在来到大堂外看到许慈时,他们的眼中都有着担忧的神色。
马谡更是想出言劝一下许慈,可还未等马谡说话,他就被一旁的兄长马良径直拉走。
关羽封王风波背后隐隐有着糜旸的影子,这样的大事若是诸葛亮不发话,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插手的。
待几位俊杰都离开后,堂内的丁封出来对着许慈言道:
“大将军有请。”
听到糜旸终于肯见他了,许慈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马谡等人脸上的异色,可他并不懂那异色的含义是什么。
眼下他只想着匡正长安城内的不良风气!
下定决心的许慈,跟在丁封身后,朝着大堂内走去。
不久后许慈来到了大堂之中,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糜旸。
在许慈看见糜旸的同时,糜旸自然也看见了许慈。
糜旸是认识许慈的。
许慈,字仁笃,南阳人士。
许慈从师大儒刘熙,精通郑玄经学,钻研多门经学,是建安年间有名的学者之一。
当年刘备平定蜀地后,因地方历经丧乱破坏,学问之事久废不举,于是聚集法典图籍,淘汰各家学说,召许慈、胡潜同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一起掌典文献古籍。
虽说许慈无治世之才,但鉴于许慈的名声,怀抱千金买马骨之意的刘备,对许慈却是重用连连。
章武元年时,许慈被拜为太子少傅,成为刘禅的老师之一。
章武三年时,许慈代替去世的伊籍升任太常。
而由于在收复长安后刘备要在元旦告祭祖陵,故而许慈作为大汉朝内最了解汉家制度的人之一,成为最早一批被召来长安的大臣。
只是糜旸也知道,与许慈渊博的学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慈的性格却十分偏执狭隘。
以前许慈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不仅多次与众多名士互相攻讦,还在刘备面前上演过全武行。
也正因为许慈是这种性格,他才能做出今日硬闯尚书台的举动。
近日来不是没有人因城内风波来找过糜旸,可只要是情商正常的人听到守卫的话后,便会自觉的离去。
唯有许慈。
深知许慈性格的糜旸,对许慈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碍于礼节,糜旸倒是出言让许慈坐下。
但许慈并未注意到糜旸有些冷淡的目光,他在入座后,便义愤填膺地控诉起来:
“近来城内多有大逆言论流传,难道大将军对此一点都不知情吗?”
“依慈之见,大将军应尽快派人在城内抓捕那些进言追封关羽的人。”
“若再按城内的大逆言论发展下去,势必会让有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从而动摇我大汉的根基。”
“况且陛下离开长安前,将一应国政委于大将军之手,若陛下回来之时,见长安动荡不安,大将军有何面目以对陛下?”
许慈越说越气愤,而他自身糟糕的性格,也让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已然有了不敬之处。
许慈更加没意识到,糜旸的眼色正变得越来越冷。
就在许慈喋喋不休的时候,糜旸以一声冷厉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话:
“故大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吗?”
在听到糜旸的这句话后,许慈方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言。
而也就在这一刻,许慈好似感觉到有股刺骨的寒冷正包围着他。
明明大堂内生着取暖的火炉,那么这股寒冷又是从何而来?
在看到糜旸冷冷的目光后,许慈找到了答案。
只会闭门读书的士人,哪里能挡得住久经沙场的名将身上释放出的气势。
在糜旸寒冷目光的注视下,许慈的身体不禁变得颤抖起来。
许慈并不知道糜旸还有如此冰冷的一面。
近年来朝野上下皆传糜旸有陛下之风,宽仁爱人。
在这种言论的影响下,许慈方才才会不自觉在心中降低对糜旸的敬畏。
可许慈却忘记了一点,糜旸再如何宽仁爱人,眼下他也是一国军政尽操于手的大将军,是可以不拿出任何证据,就可以一言以定他未来的大将军!
就在两股颤颤的许慈,心中陡然升起的畏惧情绪越来越重时,他看到了糜旸在轻笑一声后起身朝着他缓缓走来。
糜旸每靠近一步,许慈就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越大,好似现在朝他走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只能仰视的高山。
来到许慈身前后,糜旸压低身子靠近许慈,于许慈的耳边糜旸轻声说道:
“孤对陛下有何交待,需要告诉你吗?”
“另外,孤觉得孤的先翁理当被追封为王。
怎么,你有意见吗?”
许慈是太常,是九卿之一。
可对当下的糜旸来说,那又如何?
大将军都杀过,何况一区区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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