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债务
伯洛戈缓缓地睁开眼,阵阵强烈的剧痛在脑海里徘徊,苏醒后他没有第一时间移动身体,而是眯着眼思考一些事。
他不记得那虚无世界的模样了,为此伯洛戈猜测自己应该没有死去,仅仅是以太枯竭后导致的晕厥。
伯洛戈的状态很糟,但他个人觉得还算可以,黑牢的漫长时光令伯洛戈历练出了极为强大的意志力,就像他自己常提及的那样。
专注、忍耐、执着……
几个深呼吸后,伯洛戈从伤痕累累的身体里榨出些许的力气,他抬起身体,喘着粗气,看向身旁。
艾缪倒在一旁,些许的微光徘徊在躯壳之上,但不清楚什么原因,这些光芒只覆盖了上半身,她的下半身处于黯淡中。
回忆起自己昏厥前的记忆,两人遭到了祸恶的捕食,无数翻滚的猩红触肢搅起漫天的灰烬,而后有炽热的焚风而至,将所有的活物都归于焰火之中。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伯洛戈那坚定的内心都会泛起些许的波澜……秩序局这群王八蛋居然关了一头祸恶在这里。
一旦祸恶苏醒脱困,整个誓言城·欧泊斯都将成为它的口粮,让它大快朵颐。
伯洛戈没有为此纠结太久,自己只是个凝华者,而且还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祸恶这种事应该让耐萨尼尔那种级别的家伙来烦恼,并且现在来看,秩序局设下的层层封印还算完好,祸恶很平静,自己之前遭到的攻击,仅仅是它睡梦中的呓语罢了。
想清楚这些后,伯洛戈就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头祸恶。
伯洛戈并不觉得自己眼下的这头祸恶,是独一无二的,它曾经是荣光者,向着猩红主母献出了自我的灵魂,从而得到加护,最终堕落为了此世祸恶。
这个世界上不止猩红主母一个魔鬼,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兄弟姐妹,说不定祸恶也是如此。
“艾缪,你还好吗?”
伯洛戈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对着一旁的艾缪关心道。
艾缪有些不对劲。
作为炼金人偶的艾缪,她并不像人类那样,具备着反应情绪的种种细节,更多的时候,她都像一具尸体一样,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有眼瞳中的光芒在闪动。
按理说伯洛戈不可能穿透钢铁的躯壳,直接探究艾缪的情绪与想法才对,可他就是本能地察觉到。
艾缪有些不对劲。
对于伯洛戈的关心,艾缪也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她只眼中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以此当做回应,而后她就像在思考什么,陷入沉思中。
伯洛戈费力地挪动着身体,以太枯竭下他和普通人无疑,自身不断地传来伤痛,好在此时灵魂碎屑起到了作用。
看不见的微光在伯洛戈的四周升腾,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为伯洛戈提供微薄的以太,来与自身的伤势持平。
“我昏迷了多久。”伯洛戈问。
“外面掠过了三次焚风,大概一个多小时。”
艾缪以焚风掠过的次数,来计算着时间。
“这样吗?还不算太糟。”
伯洛戈长呼了一口气,他生怕艾缪说自己又昏迷了几天这样。
不清楚外面的血肉是否安静了下来,伯洛戈也不打算现在就出去,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哪怕恢复不了多少体力,也要让自己的精神稍微舒缓些。
以及处理一下……一些队员的精神状态。
伯洛戈在接受培训的日子里,杰佛里教了他很多东西,不止是各种应对局势的处理手段,也有一些针对己方队友的手段。
当然,杰佛里教的不是在必要时干掉队友,而是在队友丧失斗志的情况下,该如何激励他。
这部分伯洛戈没怎么认真听,他当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队友,而在后来有帕尔默为搭档,帕尔默虽然总是一副逃兵的样子,但面对战斗时,他也从未怯懦过。
伯洛戈费力地把身子挪向艾缪的身旁,两人挨在一起,并不具备什么温馨的画面,更像是一个死人,和一个快要死的人凑在了一起,两人窃窃私语,聊一聊一会是去天国,还是下地狱之类的。
“艾缪?”
伯洛戈继续呼唤道,但艾缪依旧没有反应。
现在的感觉有些怪,伯洛戈觉得自己像个老师,在安慰开导一位自闭的孩子。
其实伯洛戈早在之前就有了一些猜想,但迫于这危急的局势,他没时间和艾缪聊这些,但他想,现在或许是个不错的时机。
“艾缪?艾缪,你听我说。”
伯洛戈反复地对艾缪说道,他很少会这样的具有耐心。
伸手按住艾缪的头,伯洛戈感觉自己真的在弄一个等人大小的玩偶,将她的头慢慢地转过头,和那幽蓝的眼瞳对视在了一起。
“所以,艾缪,你感受到何谓死亡了,是吗?”
伯洛戈认真地问道。
自己在坠入大裂隙时,为了保护艾缪不会摔坏,他和艾缪一直处于共弦身状态中,直到自己触底,摔得血肉模糊,而艾缪也是在那时安全脱离了自己。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一点。
共弦身状态下,伯洛戈和艾缪是共感的,艾缪不仅能感受到伯洛戈的欢愉,还能察觉到伯洛戈的痛楚……乃至死亡。
在伯洛戈触底死亡的一瞬间,艾缪也感到了相同的死意,并亲身经历了一次真实的死亡。
伯洛戈已经习惯了死亡,但不代表他不畏惧死亡,更不要说像艾缪这样的存在了,从之前的聊天里,伯洛戈就能感受到,艾缪是个对死亡很敏感的家伙。
这也是自己苏醒时,艾缪情绪为什么会如此失控了吧,她不仅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而且她还与自己一同经历了死亡。
艾缪依旧没有回应,伯洛戈也不继续逼迫她什么,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等候着,他准备在下一轮焚风掠过开始行动,但具体做什么,伯洛戈也有些想不明白。
可能继续朝着内部深入,碰碰运气,寻找第四组的前哨站,也可能尽力往外围逃窜,但那里一片荒芜,伯洛戈去了也只是在等死。
“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一阵模糊的声音响起,艾缪声音很低,低到伯洛戈也听不清。
见艾缪终于有所反应了,伯洛戈扭过头,满怀期待地看着艾缪,思考这炼金人偶究竟是哪里出毛病了。
艾缪缓缓地昂起头,湛蓝的光环望向伯洛戈,她的心情有些复杂,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容易。
“我们是朋友吗?伯洛戈。”
“当然,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伯洛戈开玩笑道,这是帕尔默常对自己说的,每次帕尔默要自己帮他什么时,这家伙才会想起自己是他的搭档,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之类的。
“我们是朋友吗?”
艾缪再次重复道,她并不在意伯洛戈那些花里胡哨的形容词,她非常严肃,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是一段神圣的宣誓。
“我们是朋友。”
伯洛戈这次认真地重复道。
“朋友之间,不该撒谎,对吗?”
“是的。”
“我们对对方抱有绝对的信任,对吗?”
“是的。”
一番单调且重复的对话后,艾缪那副死气沉沉的感觉变得轻松了不少,伯洛戈则安慰自己,艾缪是炼金人偶,她的认知和人类稍有不同。
但伯洛戈想不到的是,刚刚那孩童般的对话,对艾缪有着格外强大的束缚力。
“是的,我经历了死亡,死亡的感觉真糟糕啊。”
艾缪低声道,如同受了责骂的孩子。
“又黑、又冷,就像行走在无光的旷野里,无论朝那个方向走去,都不存在尽头,有的只是恒久的迷失。”
聆听着艾缪的话,伯洛戈什么也没有说,他经历了数不清的死亡,按理说伯洛戈对死亡最具发言权才是,可伯洛戈又不会死,再怎么严苛的惩罚,都对他毫无意义。
“但又很幸运。”
“幸运什么?”伯洛戈问。
“我终于了解了死亡是什么,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艾缪的声音里带起了笑意,“死亡对我而言,不再是未知的恐惧,而是可以了解、接受的了。”
伯洛戈不明白艾缪的意思,紧接着艾缪驱动着身体,向伯洛戈张开了双手。
“你要干嘛?”伯洛戈问。
“拥抱,”艾缪说,“我们是朋友了,不该抱一抱吗?”
“你确定?”
伯洛戈狐疑地看着艾缪,果然、炼金人偶的认知和人类还是有差别的。
“难道不该拥抱吗?”
艾缪反问着伯洛戈,她说起了她对于拥抱的认知。
“动物只有在放松时,才会将肚皮露出来,人类也是如此,张开双手后,人类的胸膛会失去双手的保护,将许多的重要脏器暴露出来,展现给他人。”
艾缪保持着张手的动作,等待着伯洛戈的回应。
“拥抱是信任的证明,我将我的重要脏器、乃至心脏都展现在了你的面前,放下所有的防备,你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贯穿我的心脏,撕碎的信任……也可以选择将你的重要脏器展现出来,和我拥抱在一起,完全互相信任的印证。”
伯洛戈的眼神略显呆滞,他被艾缪说的一愣一愣的,怎么也没想到,拥抱在艾缪的眼里居然是这样的认知。
“你不信任我吗?伯洛戈。”艾缪不理解伯洛戈的迟疑。
“没……只是……”
伯洛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拥抱很正常,但艾缪的解释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不对劲归不对劲,在这种情况下,伯洛戈又觉得很合理。
是的,非常合理,毕竟这是艾缪,独特的艾缪。
伯洛戈想也没想就拥抱了上去,艾缪就像个大玩偶一样,被抱在怀中,伯洛戈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有些冷冰冰的、沉甸甸的。
阵阵轰隆的雷音掠过,炽热的焚风席卷死寂的裂谷,卷起滔天的灰烬,可这一切都与两人无关,他们躲在岩壁的洞穴里,互相拥抱着,就像寒冬里取暖的旅人。
当剧烈的震颤结束后,艾缪在伯洛戈的耳旁轻声道。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
伯洛戈意识到艾缪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松开艾缪,只见细密的裂痕遍布着艾缪的机体,下半身之所以变得黯淡,是机体的结构已经完全损坏了。
“艾缪你……”
“没关系的,我并不害怕死亡了,它对于我而言不再是未知,而且……我好像也不具备什么所谓的‘死亡’,对我而言,这更像是‘损毁’。”
艾缪向后靠去,满不在意道。
“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讲……我要没电了。”
她的声音笑嘻嘻的,但机体之下,以太储存单元要么损坏,要么被耗尽,眼中的幽蓝光芒不断地闪灭,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伯洛戈阴沉着脸,对此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