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池在周园里,这是一个传说,同时也是很多人、很多年来的猜想。
从一千多年前周独夫横空出世,到数百年前他悄然而去,这位好战的绝世天才曾经向整个大6的强者起过无数次挑战,他匪夷所思的境界实力很大程度上便是通过这些战斗不断得到提升,在他通往星空下第一强者这个称号的道路上,无数人都败在了那把两断刀下。
他在洛阳一战里当着天下英雄以及大周无数高手的面,击败了太宗皇帝。他在雪老城外,当着无数魔族强者的面,击败了魔君。在天书陵里,他击败了教宗。在红河的源头,他击败了白帝,还有很多很多……甚至可以说,往那数百年的史书上放眼望去,只要是真正的强者,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事实上,除了上面提到过的那几场传世之战,更多的所谓震惊世间的战斗并没有生在人世间,而是生在周园。周园是周独夫的小世界,在这里战斗他可以有很多便利,甚至可以做手脚,这看似很不公平,但他的对手们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是周独夫,他不屑于这样做,更不需要这样做,他只是不想让那些庸碌之辈看见自己战斗。他的对手自然更不愿意被世人看到自己失败的情形,于是那些战斗在周园里生,没有观战者,也没有记录者,战斗里的具体细节除了当事者没有任何人知道,只知道那毫无新意的最终胜负。
无数强者败在他的刀下,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着,但他们的剑都留在了周园里,被那把百器榜排名第二的两断神刀留了下来。
那些剑绝非凡物,甚至很多都是百器榜上的神兵,比如大周皇族某亲王腰间佩着的龙吟剑,又比如当代离山剑宗掌门那柄名为遮天的名剑,更是百器榜前十的存在。相传这些遗落在周园里的名剑,尽数被周独夫扔进了一座山池,那座山池便是传说中的剑池。剑池如果真的存在,那就是周独夫为自己树立的一座碑。池中的那些绝世名剑,便是他的战绩与荣耀。
所有能够进入周园的修行者,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到剑池,周独夫的传承可能难以找到,但剑池里的那些剑,随便哪把都是神兵,能够令修行者战力大增,更不要说如果能够通过那些剑继承当年那些强者的传承,那又意味着什么?怎能不令人如痴如狂?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剑池。甚至从来没有人在周园里找到过一把剑,这反而证明了剑池的传闻,那些消逝的名剑必然隐藏在周园里的某一处。
随着时间的流逝,剑池变得越来越神秘,在修行者们心中的地位越来越崇高,甚至已经过了周园本身,成为了修行界真正的传说。可是,真的从来没有人在周园里找到过一把剑吗?那为什么七间和梁笑晓进入周园后,毫不犹豫顺着那条溪河便向上游走去?为什么庄换羽也去了那里?为什么陈长生能够在寒潭畔感知到那道剑意,魔族的暗杀在那边等着他们?
无论是在人类世界还是魔域,已经有不少势力已经隐约查知了剑池的某些消息,或者是因为很多年前有人在溪河畔的森林里拣到了一柄古剑的剑鞘?不,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数百年前,离山剑宗的一位绝世天才曾经在溪河尽头的那道寒潭里拾到了一把剑。
那位离山剑宗的绝世天才叫做苏离。
可是,剑池究竟在哪里呢?那座寒潭通往山崖那边的大湖,那边的大湖又通往暮峪前方靠近草原的那片小湖,可是这些潭或湖中都没有剑。如果简单粗暴地把所有这些线索联在一起,把这些点联成线,便能看到这条线指向草原深处,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传说中的剑池,可能就在草原里?
事实上,这本来就是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推论。人类修行者和魔族的足迹已经踩遍了这座周园,数百年过去,依然没能现剑池,那么剑池最大的可能便是隐藏在这片草原里,因为只有这片草原还没有查探过。只可惜这个推论永远没有办法得到证实,所有进入日不落草原的人都没能回去。所以没有走进日不落草原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看到草原里的真实画面。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陈长生和徐有容走进了这片草原,他们可以看到真实,虽然不见得能把真实的信息传回周园外的人类世界。那道剑意召引着他们继续向草原深处前行,仿佛就是要带他们去见到真实,然而他们看到了周独夫的陵墓,却依然没有看到剑池的踪迹。
现在那道剑意就在他的身体里。他确信这道剑意一定来自剑池。只是不知道这道剑意属于数百年前哪把名剑,属于哪位名人。
雨势越来越大,于是把陵墓间穿行的风也带动的渐渐狂暴起来。徐有容的梧桐树落下的几片青叶,先前被气息震到巨石下方被雨雪粘住,这时候竟被大风卷起。青叶被风卷动着,贴着地面滚动,来到陈长生的脚下,然后飘起,触着他的衣衫一角。
嗤嗤尖锐锋利的声音响起,在那一瞬间,竟把风雨的声音都掩盖了下去。
那片青叶被无形的剑意切割成了无数道絮丝,刚欲飞舞,便被风吹雨打去。
数百丈外的神道上,南客满是雨水的小脸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些。
这幕画面让她更加警惕不安,因为她未曾见过如此强大的剑意,是的,在这里她默默想着的就是未曾二字,她的老师黑袍不用剑,她的父王魔君不用剑,魔帅也不用剑,但魔族用剑的强者依然数不胜数,但她依然……未曾……见过如此强大的剑意。这只是一道剑意便如此锋芒毕露,如果剑身犹在,又会如何恐怖?数百年前,这道剑意的主人究竟是哪位绝世强者,竟把剑道修行到了这种地步
雨水落在短剑的剑身上,出啪啪的响声,把上面的血渍洗的于于净净,一片明亮,仿佛镜子。
陈长生看着这把剑,眼睛也明亮的像是镜子。
在三千道藏里,对剑意有无数种解释,但只有一种说法才被国教正宗接受——剑意就是剑识。
剑识不是剑的神识,也不是剑的智识,更不是拥有生命的灵物,而是用剑者的战斗意识与经验在长时间的积蕴之后附着在剑上的信息残留。用更好理解、但并不准确的方法来解释:剑识就是剑的见识。剑识是信息残留也可以说是信息的精华,是战斗意识的结晶,但不是具体的客观存在,无法计算,更无法模拟,反馈进人类的精神世界里,只是一种感觉。
他这时候就是在感觉这种感觉。
从这道剑意里,他感觉到了绝对的自信,无上的锋芒,对天地的轻蔑不屑,他感觉到了这道剑意对这片草原的抵触甚至是厌憎,他感觉到了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当然,最强烈的感觉还是欢喜,雀跃般的欢喜。
最开始的时候,用剑的人不在了,剑还在,但后来剑也不在了,只剩下了剑意。这道剑意无法离开这片草园,被困在,或者说被囚禁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数百年时间,它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现在它现了离开的可能,于是来与陈长生相见,仿佛将要出笼的雀鸟。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道剑意的狂喜,除了离开的可能之外,还有与故旧相交的欢愉。
那道巨大而恐怖的阴影占据了天空的一半,另一半的天空里满是阴云,时已入夜,草原边缘的光团黯淡无光,暴雨中的周陵变得更加深沉漆黑,仿佛一座巨大的黑山,如果陈长生此时不是身在黑山中,一定会联想起陵墓里那座巨大的黑曜石棺。
我们一起离开吧。
陈长生转身看了徐有容一眼,然后对那道剑意说道。
他望向暴雨里的神道,望向南客。
南客在看手中的南十字剑,剑刃上有一个清楚的缺口,那是先前两剑相交的结果。这把剑当然不凡,是当代百器榜上的名剑,然而却不及陈长生手里那把寻常无奇的短剑锋利。
每把剑都有自己最强的地方?她从那道剑意以及剑池的消息带来的震撼中醒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抬头望向神道尽头的陈长生,神情重新变得漠然而冷酷起来。
“那又如何?那道剑意确实很强大,但当年终究还是成了两断刀前的败将,你以为靠着这道剑意就能击败我?还是说奢望能够靠这道剑意离开周园?”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然后张开双臂。清光照亮暴雨里的陵墓,她的双翼化作流光消失,画翠和凝秋两名侍女跪在她身后的雨水中,低头不敢言语,只能隐约看到脸色苍白,应该是先前被那道剑意伤的不轻。
“这道剑意的剑体,想来已经变成了废铁,甚至可能已经变成了灰烟,所以它才能离开剑池,剑身都没了,一道只能消耗不能补充的剑意,你能靠它撑多长时间?更不要说剑意乃是剑识,以你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领悟这种剑识,不通剑法,只怕连千分之一的威力都挥不出来,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自己能够战胜我?”
暴雨里,随着稚气犹存的声音不停响起,南客的剑势缓慢但毫无中断地变得提升,气息变得越来越狂暴。
陈长生知道她不是在虚张声势。如果用剑者境界修为足够强大,那么无论冥想修行还是在战斗,每时每刻都是在淬炼剑意,可如果剑意的境界比用剑者还要更高,那么战斗便要不停地消耗剑意,无法得到补充。
“最重要的是,剑意我不如你,那我为何还要与你比拼剑意高下?”说完这句话,南客举起了南十字剑。
她依然站在百丈之外,与陈长生之间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她已经收了双翼,看起来也并不会试图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最重要的变化是,她这一次举剑用的是两只手。她的身体很娇瘦削,南十字剑很宽阔长直,被她用两只小手举向空中,画面显得有些怪异,就像一个小孩子准备玩一个大铁锤,对比极为鲜明。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瞬间猜到她会如何出剑,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既然他现在最大的倚靠就是这道强大的剑意,那么就不应该让她离自己太远。
不同剑有不同的强处,一把剑有不同的很多面。剑意,只是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剑势,还有附在剑上的真元数量。那些都是重要性不下于剑意的重要组成部分。南客的这一剑,就是要靠距离对剑意的影响,逼他用剑势与力量战斗。
一道剑光照亮昏暗的天空以及暴雨里的陵墓。
一道幽蓝色的剑芒脱离南十字剑的剑身,如陨石般拖着火尾,向神道尽头的陈长生斩去
陈长生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白,嘴唇也有些白,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还是雨水太寒冷。
一道虚弱、但异常肯定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用伞。”
想出方法的不是那道剑意,剑意不会说话,说话的人是徐有容。陈长生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说,但一路行来,他知道她的境界实力尤其是眼光远胜自己,最关键的是,他对她非常信任。所以没有任何犹豫,未经任何思考,他便举起了黄纸伞。
随着他的动作,那道剑意进入了黄纸伞里。
不是进入,是归来。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他感觉到这才代表着那道剑意真正归来,甚至整个世界都感觉到了这道剑意的归来,草原变得无比安静,兽潮涌动,无数妖兽出惊恐不安或者暴怒的吼叫,就连天空里那片恐怖的阴影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变得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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