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兰冰壶轻柔的声音里充满了美好的回忆,随后冷冰冰地加上一句,"生出左流英之后就完全变了样子."
慕行秋和杨清音登车,这回的招待更丰盛一些,除了清淡的茶水,还有两块小小的糕点,经过昨晚的了解之后,两人知道这是极不寻常的优待,大部分散修会因此感动得的热泪盈眶.
兰冰壶变得更加健谈,很快马车离开山峰回到大路上,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又响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这时兰冰壶正好讲完姐姐的故事,陷入沉思.
姐姐喜欢孩子,到了溺爱的地步,这在道士中间非常罕见.姐妹二人年龄相差悬殊,姐姐将兰冰壶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她宠爱备至.兰冰壶迟迟不能发出预言的时候,姐姐一直坚定地信任她,毫不客气地驳斥所有人的怀疑;兰冰壶终于发出一条预言之后,道士们将它记录之后束之高阁,姐姐却花费大量时间逐字解读,姐妹二人共同钻研念心幻术十几年.
"然后左流英出生了,胎生道根,道统瞩目,数十位宗师与首座给予他重重祝福,姐姐的修行一般,在吞烟七重就止步不前,她被吓坏了,也高兴坏了,从此将全部心思都花在那个小混蛋身上."
兰冰壶伸手指着两名吸气道士,好像左流英就坐在两人中间,"可小混蛋是怎么做的他向宗师举报自己的母亲入魔.那是我离开老祖峰之后几年的事情,当时我还在关注姐姐.有人愿意向我传递消息.我姐姐就这样变成疯子,没多久就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关心过老祖峰.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与其他道统并无不同."
杨清音轻声问:"你姐姐……真的入魔了"
"这不是关键."兰冰壶怒容满面,"左流英举报了自己的母亲,那是最宠爱他的人,他认为这种宠爱耽误修行,有入魔嫌疑.你知道我姐姐会有多伤心就算没入魔也会因此变疯.左流英才是恶魔.他将我最珍惜的人,最珍惜的爱视若无物,我知道,他举报母亲其实是做给我看的.他就是要报复我."
"左流英不像这样的人."慕行秋忍不住辩解了一句,他也不喜欢左流英,可以说是厌恶,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左流英绝不是阴狠之人.
"你以为我会弄错吗你以为我听说一句传言就当真吗我向至少十个人求证.每个人的说法都一样.左流英就是这样的人,听说四十年前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女人,还被魔族抓走了,这难道还没有说明问题吗他才是入魔者,只是一直以来掩饰得很好."兰冰壶咬牙切齿,腾地站起身,"很遗憾,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左流英的对手.但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帮助,真是做梦.告诉你们.不管乱荆山谁掌权,只要能帮我打败左流英,要多少散修我给多少."
车厢里突然变得像黑天一样,头顶乌云密布,身边狂风呼啸,茶水,糕点以至桌椅都被卷进一股强大的旋风之中,转眼消失不见,慕行秋与杨清音狮与狂风抗衡,勉强保持不动,秃子牢牢缠在小秋哥的发髻上,大喊大叫.
突然间,大雨淋身,风却停了.
两人被扔出了车厢.
散修对此早有准备,立刻有人送上来两匹马.
"真是个疯子."杨清音恼怒地说,知道车内的兰冰壶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也不在乎,"我也觉得左流英不是那种人,兰冰壶不是在撒谎,就是产生了幻觉."
走了一会,杨清音又动摇了,"可左流英对去除魔种挺上心的,简直可以说是无情,梅传安不就是他第一个发现异常并去除魔念的吗那还是他很喜欢的禁秘科弟子呢.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慕行秋骑在马背上,没有狮,任凭雨水滴湿衣裳,望着前面的马车,缓缓说:"兰冰壶可一点也不像星落道士."
"当然不像,就算是吸气道士也没有她那个样子……咦,你是影射我吗"杨清音疑惑地看向他.
慕行秋一愣,然后大笑起来,想起了在致用所初识老娘的那些日子.
秃子说:"你才不是那种人,你的脾气一直就不好.左流英的姨母大人就说不准了,前一刻还是晴天,后一刻就变成乌云天,防不胜防,她不像道士,像沈昊他爹,一个人好几张脸."
杨清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也笑了.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不长,中午就止住了,队伍停下,法王的马车单独留在一座山峰上,其他人,包括此前受到优待的客人,只能留在山下.
皇隐城都督符皓和小妖飞跋走过来,全身被淋得湿透,手里拿着几块又冷又硬的干粮,对他们来说,追雨的行程就是一场折磨.
飞跋一看见慕行秋就矮下去多半截,在他身前身后谄笑奔走,泪汪汪的眼睛盯着道士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挂在腰间的百宝囊.秃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小妖.
符皓的伤好了大半,抓起衣襟拧了拧,"唉,我的纸符全都毁了,没有它们真是不方便啊.这位慕道士想必就是守住断流城,击退妖王,保住西介国的慕将军吧,失敬失敬,我早就听说你们的.事迹了,整个圣符皇朝……"
杨清音打断他,"皇隐城都督是个什么官"
"皇隐城是符氏皇族兴起的祖地,后来定都于北方的皇京,皇隐城就成为陪都,向来由皇子甚至太子坐镇,都督就是城内城外所有黄符军的统帅."
符鹕不像统帅,就算是大符箓师曲循规手下的那些衣甲夸张的普通将士.也比圆脸小胡子的符皓更有军人气质.
"你的兵可不多啊,才一万黄符军."杨清音到现在也没弄清皇隐城都督是个多大的官儿,只觉得他手下将士不多.
"这个……皇隐城位处南方.战事稀少,故此常备军队不多,可都督是从一品的官职,跟皇京都督完全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接受乱荆山的拉拢,还要听从法王的决定你们不是有许多符箓师吗应该可以一战."
符皓嘿嘿笑了几声,"两位有所不知,当初妖族挥师南下.各路大军齐集南方,准备协助乱荆山与妖族决以死战,可是因为断流城的几场胜仗.妖军改变了进攻方向,各路大军也走了,与乱荆山早已达成的协议却没有中止,所以……"符皓尴尬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管怎么说.乱荆山还是能挡住妖族的,只凭皇隐城和踏浪国的军队,连阻止海妖都有困难,更不用说随时可能东山再起的北妖."
慕行秋一直在默默观察符皓,突然问:"你是皇隐城都督,为什么带来的士兵要扮成玄符军的模样"
符皓尴尬地向四周望了一眼,兰冰壶的一部分随从倒是穿着黄符军的盔甲,"这是法王早先立下的规矩.她说连海山之内数她最大,黄符军自以为高人一等.谁敢进来她就杀谁,所以我们才扮成玄符军."
"你没想到法王会同意乱荆山的要求吧"慕行秋问.
"我们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没料到法王……会这么痛快."符皓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们事先不知道庞山道士会来,两位应该去一趟皇隐城或者踏浪城,许多事情还可以商量."
"不着急."慕行秋还得继续执行左流英交给他的艰巨任务.
队伍又要出发了,休息的散修们纷纷上马,马车从峰顶平稳地降在地面.
符皓的失望溢于言表,但是没时间多说,只得重新上马,轻叹一声,心想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几天.
这天傍晚宿营的时候,慕行秋与杨清音再次获准来到马车近处.
兰冰壶坐在车厢之内,看着站在外面的两名道士,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一整天了,你们想到说服我的话了吗"
慕行秋摇摇头,他还是毫无头绪,左流英按理说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可他的信心到底来自何处慕行秋一直在思考,但连边都摸不着.
"左流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混蛋."兰冰壶似乎比两名吸气道士还要着急,"他一个字不肯多说,其实心里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他让你来说服我只是一个花招,他真正选中的人……没准是你,或者你."
兰冰壶指向杨清音和秃子,两人茫然地互视,秃子抢着开口:"我的话你会听吗"
兰冰壶微笑着摇摇头.
"那左流英选中的肯定不是我."秃子长出一口气,心情放松了.
"我倒是想说服你."杨清音有些气愤,"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无聊的游戏,没准左流英的目的根本不是说服你……"
"正是."兰冰壶笑得更开心了,"你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左流英根本没想说服我,他知道得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帮他的.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我有两个猜测,第一,他知道我对念心科研究颇多,想借助我帮助这位念心科弟子,指望我为了实现预言,会对慕行秋另眼相看."
"左流英没这么好心."慕行秋故意平淡地说.
"而且这对他没有好处,你就算升到幻境第三,第四层,仍然不是乱荆山道士的对手."兰冰壶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第二个猜测,左流英把你扔在我这里,定下三日赌约,是想借助我的力量保护你."
兰冰壶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你只是一个吸气五重的小道士,幻境第二层,有什么保护的价值这一整天我不得不打探一些消息,了解你的过去,嗯,还真是丰富多彩.原来你有一柄拘魂之剑,左流英想用它对付乱荆山.这就能说通了,他真正想保护的是那柄剑."
"可能你是对的,但我证实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慕行秋有点赞同她的猜测.
"当然,你证实不了,左流英才不会告诉你实话,我有别的办法证实."
兰冰壶并未做出任何举动,一名道士从车厢里走出来,跳到地面,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慕行秋.
"又见面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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