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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八大圣人”,但派出来审案的,只有两位。其余的六位,案子要定谳的时候,才会冒出头来,开会“集议”。
主审的两位,一位叫做颜士璋,是秋审处的总办;一位叫做刚毅,是“八大圣人”中最年轻的一位,身份还只是个“兼办”。
这两位在历史上都是颇有来头的人物。
原时空,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刑部派往江宁复审这件泼天大案的,就是颜士璋;而刚毅的名头就更加响亮了,后世做到大学士,成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力主废黜德宗,鼓吹拳民可用,是慈禧向万国宣战的重要推手。
需要留意的是,就个人品行而言,刚毅真正是人如其名,即清且刚,也颇当得起一个“毅”字。不论办案、抚民、治河、理财,刚毅都算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他不与大政,始终做一个技术官僚,历史给他的评价,大约会与阎敬铭仿佛。惜乎刚毅深介政治,却昧于大势,终于站在了历史的反方向上,救国之心变成误国之举,最后成为“清官比贪官更可恨”的典型。至于“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传言,考诸刚毅生平,狮子没办法相信,这种话出自清末最排外的刚毅之口,且也找不到任何权威的出处,只能认为,这是革命党的一种宣传策略了。
言归正传。
秋审司派出这两位来审这个案子,是有讲究的。
颜士璋素有“虔诚持重”的风评,就是说,“政治敏感度高”。会平衡各方利益,办案的时候,能够权衡轻重,不至一味蛮干。原时空,马新贻被刺。大约是有清以来最棘手、最复杂的一件案子,颜士璋被挑去复审马案,足以证明他在这方面的功力了。
至于刚毅,是刚刚进入秋审司,跻身“八大圣人”之列的。所谓“兼办”,有“试用”的意思。总要办过一两件案子,才能“转正”,成为“会办”。虽说两位主审,无分主从,地位平等。但有这层“资历”的因素在,想来刚毅就算不以颜士璋马首是瞻,也不会随意发挥,使办案的方向失去控制。
本来,挑选主审司官的时候,麟昌和方鼎锐问过吴天乐,“腾不腾得出手来?”吴天乐很见机,说自己手头上有好几个案子。太忙了,这个案子,我就不出任主审了吧。大伙儿都知道。老吴可是关贝勒的嫡系人马呀。
“顺日祥”的掌柜叫做潘达成,安徽六安人。他的“顺日祥”,业务的大头,是安徽、山东和京城之间的汇兑生意。因此,“顺日祥”不但和皖、鲁联系密切,和皖、鲁籍的京官往来频繁。和户部主管安徽、山东的山东司,也素有“互动”。安徽报销军费。银钱由潘达成经手,甚至由他来为安徽和户部两边牵线搭桥。是很合情理的。
“乾通盛”的掌柜叫做杨定时,山西平遥人,他的“乾通盛”,是地道的山西票号。
潘达成、杨定时二人,此时的身份还是证人,不是嫌犯,所以颜士璋、刚毅两位司官,没有“升堂”,只是“便衣传见”。
先传潘达成。
潘达成是位小个子的中年人,虽然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儿”了,但举止尚算从容。
颜士璋开口问道:“安徽的粮道李宗绶李道台,有没有从安庆汇款子到你的‘顺日祥’?”
安庆,是其时安徽的省治。
潘达成低眉顺眼地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不晓得。银号同行的规矩,是认票不认人,小号也是照此办理的。”
颜士璋和刚毅对视了一眼:这个家伙,一开口就不说实话。
银号确实有“认票不认人”的规矩,但那是台面上的;台底下,像李宗绶这种大主顾,银号绝无不知其票谁人的道理。
颜士璋说道:“凤阳府的宋尊邦宋知府,有没有拿票子到你那里取过钱?”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根据已有的情资,宋尊邦先到京;李宗绶后到京,并且在京城勾留的时间不算太长。出入“顺天祥”的,多是宋尊邦。据此可以大致判定:虽然李宗绶身为粮道,是安徽军费报销的“正办”,但前期的“勾兑”,基本委托给了宋尊邦。
更有力的证据是,宋尊邦和毛英章,原本就有颇深的交谊。
潘达成说道:“回老爷,这是有的。”
“哦?总共取了几次?总数是多少呀?”
“回老爷的话,拢共取了几次,小人记不清爽了。不过,小号账目明白,一笔一笔都好查的,回去查明了再来回老爷。总数小人倒记得清爽:刚刚好是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王永泰的折子里,军费报销的“部费”,户部和安徽的“成交价”是九万两银子。
轮到刚毅开口了:“除此之外,你和李道台、宋知府还有什么银钱往来吗?”
“回老爷的话,有的。李道台在‘顺日祥’借了两万六千两银子,保人就是宋知府。”
颜士璋和刚毅不由又对视了一眼。
刚毅说道:“这么说,你和李道台的交情很不坏嘛。”
潘达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交情谈不上。小人是安徽人,李道台是本省的官员,又是粮道上的,小人在银钱里打筋斗,虽未谋过面,但李道台的大名,听总是听过的。再说,‘放京债’是很寻常的事情,这个,请老爷明鉴。”
“两万六千两不是小数字,你不怕倒账吗?”
“回老爷的话,有保人呀。宋知府是现任知府,凤阳府是大府,这样的保人,‘放亰债’的最是信得过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宋知府在你这儿取了银子,李道台在你这儿借了钱,都派了些什么用场啊?”
“回老爷,这个小的可就不知道了。”
京城里的银号,和官场来往密切,特别是外省官员进京贿托勾兑,人生地不熟,许多牵线搭桥的事儿,都由银号来做;过付款项,更是要经他们的手。全然不知“都派了些什么用场”,绝无是理。
但这个和“不晓得汇款人名姓”一样,银号的说法,台面上并挑不出什么错。银号既要装傻,如果不动刑,暂时是拿他们没办法的。不过,今儿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搞清楚了李宗绶、宋尊邦在“顺日祥”的“出项”是多少。
再传杨定时。
情形仿佛,问“李道台有没有从安庆汇款到你的‘乾通盛’”,也是答“不知道,同行规矩,认票不认人”,云云。
不过,杨定时说,李宗绶到京后,到“乾通盛”取了两万四千两银子的款子——这次来取钱的,是李宗绶本人,而不是宋尊邦了。
除此之外,“乾通盛”和李、宋二人,没有更多的银钱往来了。
问“知不知道李宗绶取款何用”,自然也是答“不知道”。
问完了话,两个银号掌柜交保饬回,随时等候再次传问。
颜士璋和刚毅商议,认为以取款的数额来看,很可能安徽在“顺日祥”那儿,有一个公款的户头,专办军费报销,应该重点调查;而“乾通盛”的户头,应该是李宗绶的私项,相对没有那么重要。不过,私项不见得不能办“公事”,一样不能放过了。
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宋尊邦、李宗绶从“顺日祥”、“乾通盛”取出的款子的流向,如果能够证明,其中确有流进毛英章或户部某某手里的,那么,就算“通贿有据”,案子就有了突破口。
还有,安徽方面,为办军费报销,到底汇了多少钱到京城,于此案钩沉也很重要。因为“进项”和“出项”一经对比,便能够暴露很多问题。
为此,李宗绶、宋尊邦必须到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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