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给宫里进过一种小千里镜,镶金嵌玉,精致异常,其中一架,由钟粹宫辗转到了永和宫。小皇帝看上了这个小千里镜,长春宫的那架他拿不到手,就跑到永和宫来,向姐姐荣安公主“商借”。当时,小皇帝提出,用他的《金玉缘》作为交换。
这本《金玉缘》,是小皇帝“上书房”的时候,从伴读的堂弟载澄那里弄来的。这是抄本,不是刻本,载澄手上也就这么一本,十分宝贝,并不愿意借人,小皇帝信誓旦旦,看过了立即归还,再加上皇帝和哥哥双重身份的威逼利诱,载澄才肯脱手。
书到了小皇帝手中,便“刘备借荆州,一借不回还”了。
这本书,小皇帝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都快翻烂了,再也品不出新滋味儿来了,一天到晚,心中怏怏,想着这么有趣的书,怎么才能够再弄一本来?
不能再去找载澄了,俗话说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金玉缘》自己借了不还,载澄那里,十有**,不肯再出气力,逼得急了,叫他爹晓得了,六叔那个脾气,嘿嘿!
还有,六叔知道了,皇额娘迟早也会知道,这个事情,可就不大妙了。
于是就叫贴身的小太监,叫小桂子的,偷偷儿地到宫外边儿去,给他买两本“有趣的书”来。
这个小桂子,老实不过,哪里敢干这种事情?情知走漏了风声,叫圣母皇太后知道了,她老人家心境好,最轻也是要叫人打折自己两条腿子的;她老人家心境略差一点儿,一顿板子,就送了自己一条小命。
当然也不敢去“出首”,只好变着法子,能拖就拖,一拖再拖,恨得小皇帝大骂他“屁用也没有。废物点心一个”。
到了后来,小皇帝终于发现,这个小桂子,不是买不到“有趣的书”。而是根本就不肯去买。
怒火上冲,杀心顿起。
徐桐被黜出弘德殿,小皇帝在荣安公主面前,声称已经查了出来,将徐桐和自己说的话。泄露给外界的,就是这个小桂子。
“这个黑良心没卵子的!不晓得受了人家多少好处?居然出卖主子?!真正该死!你瞅着,看我怎么拾掇他!”
第二天,小桂子便“失足落水”,且“没救起来”。
在小皇帝心中,此举固然是有效地“敲打”了飞扬跋扈的关某人,此外,也算是这个死太监“罪有应得”。
小桂子死了,真实原因,没有一个人敢到两宫皇太后面前嚼舌头。只说他“没福分,失足落水,没救过来”,然后,给小皇帝新添了一个贴身的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姓李,和李莲英同乡,两个人也算是七拐八弯的同宗。
小李子非常机灵,察言观色的本事,十倍于死去的小桂子。过了一段日子,小皇帝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基本的信任,也建立起来了,于是。买“有趣的书”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小李子的头上了。
前有小桂子的覆车之鉴,小皇帝主动降低了任务的难度,他要小李子去买“戏本子”。
小皇帝和他的生母一样,都嗜好看戏,他想着。每出戏,都该有个“戏本子”,情节、对话、动作,都记在“戏本子”里,一切形容声音,都形诸文字,看这样的“戏本子”,较之看台上的唱念做打,又另有一番意趣,一定有意思的很!
他想着,这些戏,都是陪两位皇额娘看过的,现在不过再看一遍“文字版”,就算被长春宫那边儿发现了,也不能就说我“不务正业”吧?
所以,小皇帝觉得,这个差使,较之小桂子办的那个,性质大不相同,如果暴露,小李子不必担心被打折腿子、送掉小命,较之前者,可是容易多啦。
这是小皇帝的“想当然耳”。
圣母皇太后知道了这个事儿,会不会打折小李子的腿子,姑且不说;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他心目中的所谓“戏本子”。
“戏本子”是有,可是,不在市面上,而是在各个戏班子的班主手里,这些“戏本子”,都被视为戏班的不传之秘,绝对不肯轻示外人的,世面上并没有正经刊行的“戏本子”,叫小李子哪里去买?
可是,小桂子的覆辙在前,对万岁爷交代下来的第一桩“正经差使”,小李子并不敢“饰词推脱”——只要是“推脱”,哪怕说的是大实话,也会被小皇帝当成“饰词”的。
怎么办呢?
小李子虽然机灵,却也一个头两个大,正在苦无善策、彷徨踌躇之时,高人指点:去找翰林院的王庆祺王编修。
太监和翰林,轻易搭不上线,不过,这个难不住小李子,他去找了一个姓孙的瓷器店掌柜,这位孙掌柜,瓷器生意之外,还做“放京债”的生意,不过,孙掌柜本钱不大,专做翰詹科道一班穷京官的生意,因此,很有可能和王庆祺打过交道。
果然,王庆祺就是孙掌柜的债务人之一,这条线,十分顺当的搭上了。
孙掌柜带着小李子,登门拜访。
向王庆祺介绍了小李子的身份后,孙掌柜立即告辞。
王庆祺十分客气,小李子给他打千儿请安,他连称“不敢”,长揖还礼。
小李子和朝臣也是打过些交道的,可是,给自己还礼的朝臣,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王庆祺听了小李子的来意后,眼睛中倏然光芒大盛,不过,激动的神气,一闪即逝,随即恢复了洵洵儒雅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微微皱着眉,说道:“这是皇差,身为人臣,敢不尽心竭力?只是要请教公公,我能够帮得上什么忙呢?我和几个戏班子,虽然也有过从,可是,他们的‘本子’,都是不传之秘,万金求购,也未必肯鬻啊。”
小李子不晓得“鬻”是什么,不过不影响他对王庆祺语意的理解。方才,王庆祺满脸的热衷,虽然一闪即逝,小李子却已全部看在眼中,心里边儿已经是有了底儿,知道今天的差使,一定能够办的下来了。
他笑嘻嘻的说:“有王老爷在这儿,咱们还去求那些戏班子做什么?王老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皮黄的那些子道道,又是门儿清——王老爷大笔一挥,自个儿就能写个‘戏本子’出来了!”
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