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做了一件看似很傻的事情,他让人在栎阳城门立了一根水桶粗细,长一丈的巨木,重约两百斤,刚好可以让一个健壮的男子勉强扛起,不过却会非常艰难。然后又在城门贴了告示,若有人将此木从城南扛去城北,赏十金!
这件事成了栎阳城最大的笑话。卫鞅是谁?大家都没听说过,据说是位卫国来的士子,刚被君上封了个左庶长;这就是了,若是咱老秦本国的官长又怎会如此轻浮?用这种法子耍笑咱们很有意思麽?
秦人的想法简单而又质朴,在他们看来只有有意义的事情才会值钱,某个大户人家要雇人耕作土地,而后给粮食给工钱,这就是有意义,这位左庶长却要咱们将木头从城南扛到城北?城北又没修城墙,要木头做什么,一根木头本身还不值十金呢,在城里走个来回就给钱?别傻了,这就是人家贵族拿咱们开心呢,真要去扛了木头,钱拿不到不说,还会被人笑话是傻子,老子聪明的跟猴儿一样,会相信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左庶长?狗屁!
看得人很多,也就是当成个笑话看,倒要看看是哪个傻瓜去扛木头,大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嘲笑他。
卫鞅坐在城头观楼中,看着示民官声嘶力竭地一遍遍朗读着告示,可是他每读一遍,就会惹来民众的大声嘲笑。
“下去吧,我们是不会相信官家的!更不会相信什么左庶长。卫国人跑到咱们老秦当官,这原本就是稀奇古怪的事情。如今还要耍笑咱们,当老秦人都是傻瓜麽?”
“说得是!十金?这根木头怕是连一金也不值。扛到城北莫非就会变成楚地黄金了?咱们这些小民容易麽,一年来做工种田,才能勉强混个肚子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被贵族耍笑?大家不要相信,这个左庶长是在欺骗大家!”
“对对,不要信他!”
“当真是刁民!来人!”
卫鞅不觉大怒,早就听说秦人生性桀骜,说好听是热血好斗。说不好听就是一群刁悍之民。城门公告是什么?这就是国府的声音,这些人居然敢质疑指责?真是岂有此理!正要命人先抓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却被身旁的景监一把按住:“这里是老秦,可不是你眼中礼乐鼎盛的齐鲁。此刻在城门附近还不知有多少朝中大臣派来的耳目,你所为稍有差池,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人报至君前,你信不信?我们此来是为立信。可不是为了立威,着急什么?”
景监其实也很郁闷,他是嬴渠梁最宠幸的臣子,这次满朝文武都要反对卫鞅,嬴渠梁为表支持,便让他兼职做了‘左庶长府’的副将。算是为卫鞅撑腰打气;既是君上吩咐,他自然要真心拥护卫鞅,不过也能想象自己日后将会得罪多少朝中重臣。
“嗯来人,将赏钱加至五十金。告诉这些国民,只要他们将这根巨木扛至城北。本庶长立即赏金!”
“诺!”
赏钱从十金加到了五十金,城门前的笑声不但没有因此消失。反倒更大了,很多人已经开始摇头离开,鼓躁者越发来劲,说什么十金都是骗人,五十金就更是骗人了,一介小民若得了这五十金,立即就成一个富裕的小地主,大家以为能是真实的麽?大家纷纷摇头,眼看就要散尽。
“各位且慢,我就是老秦新任左庶长、发出这张告示的卫鞅!各位或是有些误会,卫鞅此来,旨在立信,并非是为了耍笑大家。如今赏钱加至百金!难道我老秦竟无壮士能够将巨木扛至北门麽?”
卫鞅亲自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指着立在台下的木头,一脸的诚恳,倒不像是在骗人。
“我愿一试!”
一个白净年轻人跳上木台,脱去上衣,露出半身肌肉囚结的腱子肉。
“真是个傻瓜!”
“扛个木头就给百金?这种话你也能够相信麽,当心白白出了力气却被官家耍笑,丢了我老秦的颜面。”
“还不快下来?大家都不去,看把你能为的,丢人啊!”
人类就是如此,大家都不去尝试,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第一个去尝试的便是另类;若是年轻人被骗了,会被所有人嘲笑,如果他成功得到赏金,也会被所有人嫉妒。所有人都希望他打消尝试的想法,大家都一样不是很好麽,就你非要逞强?
“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本庶长要记下你的姓名,待你成功后会公告整个秦国。”
“我叫木京,是从极远西方来的,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我会给老秦丢脸,因为我不是秦人。”
年轻人笑着走到立木前,向掌心中吐了两口吐沫,双手扶住巨木中部,右脚踢动木根,就听‘嘭’一声响,巨木缓缓倒在他肩上;他两手稳住了巨木,脚下也是走得极稳,一步步下了高台,向城北而去,自有秦卒为他开路,同时监察他是否真的走到了城北。
约有顿饭光景,年轻人从北门走回,胸前已经多了一朵红色布花,这是北门守候的秦卒验证了巨木后,给予他的证明。卫鞅哈哈大笑,当即下令赏赐,见到黄橙橙的百金送上,聚集在城门前的秦人顿时骚动起来,多是捶胸顿足,后悔自己没有第一个去扛木头。
“木京谢左庶长赏赐,不过木京是个西方来的求学之人,心慕华夏文明,却无求学之径,幸亏得白家蒙学馆收留,每于课上常有收获;白家学馆为我师、更如我父,得知蒙学馆均出白左更善行,木京心中感佩,希望能将这百金赏赐捐赠学馆。也算是表明木京的心迹。”
“哦?好,好好!”
听到这个木京居然还是白家学馆的学生。卫鞅更是大喜,当即命人牵来骏马,让木京佩花驭马,一路由秦军护送着返回白家学馆;这一来既取信于民、又替白栋扬名,正是他最满意的结果。
“城门立木,意在取信,这个卫鞅倒是个有头脑的。而且他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来了个扛木头的小子。居然还是白家蒙学馆的学子?来人,去探听一下这个木京的来历;白家蒙学馆并非在栎阳城内,他若是经常到城中流连,以这小子的人才和白家学子的背景,定然不会是个无名之辈”
栎阳南门的酒楼雅间内,越姬和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对面而坐。这个男子的身材十分高大,面容却被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遮挡住了。看不清真实样子,显得极为神秘。他的身旁有四名面容精悍的黑衣男子,或在窗前、或在门畔,一个个全神贯注,偶尔还会双耳抖动,似乎是在聆听戒备。一看就是身手高明的保镖卫士一流。
“不用特意打探了,得兄长吩咐,所有与白家有关人员皆在越姬的调查之中,自然也包括白家蒙学馆中的学子。这个木京自称是从极西之国而来,通晓华夏语言。而且是个好学的年轻人,半个月前进入白家蒙学馆为学。他似乎对老秦的一切都感好奇。每天入学前,都会早早起身,来到栎阳关市”
“哦?他来栎阳关市做什么?”
“也没见他买卖东西,就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似乎每家商铺都会吸引他;尤其是白家的文华超市,更是每日必去,有时还会购买些笔墨纸砚,据说正在练习白栋创出的隶书。”
“倒是个有心人如此说来,应该不是白栋特别安排他来帮助卫鞅了,他只是适逢其会?”
“应是如此。小妹很是奇怪,兄长为我范氏家主,怎会如此关心一个小人物了?而且见他只是适逢其会,兄长似乎很是满意;莫非兄长是不喜白栋与卫鞅交好麽?也对,法家人物向来都对商家有偏见,卫鞅现在被秦君封为左庶长,据说日后的左庶长府就为老秦变法中心,他若是变法,多半要抑制商业,对我范氏大有不利。”
“呵呵,越姬你虽然聪明,却还是看错了一点。为兄并非担心卫鞅抑制商业,反倒是怕他与白栋交好,会被白栋影响取消了抑商之举,如此一来,才是对我范氏大大不利。”
“哦,难道卫鞅抑制商业倒是对我范家有好处了?小妹愚钝,还请兄长指教。”
“其实道理很简单,卫鞅并非蠢人,如何会看不到商业交流带来的好处?他要抑制商业,无非是因为老秦户丁不足、人力匮乏,担心人人都去经商而退耕废田,所以他的抑商,只是抑制农家从商,而非抑制商户和外国行商!自我范家先祖确立了那条‘千年商路’,我范家就在老秦和山东五国苦心经营以筑根基,我家在老秦所用之人,皆属外国行商,还怕他卫鞅抑商麽?所以卫鞅若是抑商,对老秦商家不利,却对我范家大大有益”
“白家的生意虽然遍布天下,就连楚国人都在出售他家烧制的瓷器,可他的根基毕竟还在秦国;若是卫鞅抑商,我范家对他而言就会变得更为重要,兄长一直头疼该如何相认他母子,这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越姬想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娇笑起来,她终究不是个笨人。
神秘男子哈哈大笑,举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笠:“范家子弟千百,能知我心事者唯小妹也!不错,为了我范家大计,范家应全力支持卫鞅!我就是要他重农抑商,手段越是凶狠就越是合我的心意”